丈夫突然笑了,说,我哪能不知道,我那是故意让你高兴,这比当面给你有意思。
嘉樱释然了,可又觉得不对,问,你口袋里放这么多钱干什么?
丈夫幽默地说,我口袋是你的自动取款机呀。
嘉樱说,不对,我去马来西亚,你给了我一张卡,我到那边才知道有三万美元,你是不是给我错了,因为你跟我说的是五千块人民币。你哪有这么多钱?
丈夫慌了,说,那是公司给我的分成。
嘉樱觉得丈夫的理由站不住脚,因为公司的分成都是在年底,充其量就是一两万块。
她顺口说,你是不是偷公司的钱自己花吧?
丈夫扇了她一个耳光,吼叫着,我为你赚钱,你还这么对我,小心雷劈了你!
两天后,就在嘉樱马上要揭穿这个把戏时,丈夫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从她当会计的经验看来,丈夫是出现了经济问题,多少钱说不准,但数字肯定不小。
嘉樱没有太悲伤,因为两人的感情缝隙越来越深,她早就有了离婚的念头。
嘉樱这人向来讲究卫生,丈夫多次数叨她得了洁癖。嘉樱天天必须得洗干净了才能入睡,在浴盆里一泡就是两个多小时,洗时连每根头发都揉搓得没有灰尘。她盖的被子也是一有太阳就拎出来晒,然后拿棍子拍打得咚咚作响。她最介意的床单子,几乎两三天就洗一次。
丈夫为此心烦,嘲讽她不把床单子洗烂了不算本事。嘉樱说自己很爱闻床单子上的肥皂气味,香香的。丈夫的客人多,每次回来,人家一坐沙发上,嘉樱就盯着人家,一是怕客人把烟灰弹在地上,再是怕客人把沙发布坐得乱七八糟。好几回,客人举着烟,嘉樱就端着烟灰缸,随客人的手动,弄得对方不知所措。客人往往刚抬屁股,嘉樱就赶紧过去将沙发布拽平。恰恰丈夫邋遢至极,嘉樱骂他是臭猪。衣服脏了随手扔在盆里,等穿的这件脏了,他就把盆里的那件再挑出来,比一比,哪件干净了就再穿上哪件。为此,夫妻俩总是拌嘴,邻居常听见有摔东西的声响。可每回吵完,两人又一起拉着手出门。
嘉樱想过离婚,可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会令所有男人忍受不了。最隐蔽的是,嘉樱常爱在卫生间里欣赏自己的裸体,她能静静地迷恋自己一两个小时,如醉如痴。与其说她是天天洗澡,还不如说是天天陶醉自己。她从不在公共浴池里洗澡,是她忍受不了其他女人身体的枯燥。嘉樱骄傲地认为自己的皮肤最有弹性,最有光泽。特别是那双乳房,高耸的,像一朵绽开的玫瑰。乳头挺挺的,红得发亮胜过花蕾。嘉樱从不让丈夫观看自己的裸体,每回上床都必须关上灯。丈夫怀疑,嘉樱身上一定有什么疤痕,几回强迫开灯都让嘉樱把电线铰断了。她宁肯自己委屈,也坚持欣赏自己的裸体。她对丈夫吼道,请你给我留一点儿空间,你也能留一点儿想象!
嘉樱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她渴望招摇,围着她的男人越多才越惬意满足。她决意要出去走走,这个家真是太憋闷了。
刚要准备出门,有一个男人突然悄悄到了嘉樱的家,迅速搁下二十万元现金,说,这钱是王经理借给我的,其余的钱你丈夫出来我一定会还上的。这钱你一定给他留着,但无论如何不能声张。
嘉樱不收,男人急了,虎着脸吼道,王经理判个几年,出来就靠这个东山再起。这个钱若是上缴了,该判的还判,屁用也不顶。你不为你,也为王经理想想啊!
临走时,男人嘱咐嘉樱,千万不能马上去存钱,你现在被公安盯着呢,过半年以后再存,要分到几个不同的银行去存。再有,别想着离婚,好好等着王经理,他是个好人。若是缺钱,可以花这个,但要少花,千万不能露马脚,要不然,你也得进局子。
嘉樱问他是谁,男人拧着眉头说,告诉你,我也倒霉你也受罪,不知道的为好。
嘉樱生气了,说,那我丈夫回来我得说呀,再有,你要是栽赃我丈夫,我这不成傻子了吗?
男人说,我说一句话,你丈夫就知道我是谁了。
嘉樱说,你说什么?
陌生男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嘉樱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那男人已经关门走了。
嘉樱提着菜篮子出门,不知道买什么。她笑自己,因为她从来不会提着菜篮子去超市买菜,那都是男人干的活,她就是享受生活的。今天本来要上班,公司要接收审计部门的查账。可丈夫突然出事,她只好给公司打了请假电话。
嘉樱发了一天的呆,她几度思考,如果丈夫被判刑,自己将怎么办,是马上离婚还是过一过再说。特别是那二十万现金,她放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她发现墙壁上挂着丈夫买的一幅张熊的《溪阁觅句》,两个老翁在山水之间对坐着悠闲地畅饮,一叶小舟在江面上,画面的布局这么清新,一点儿浮躁也没有。
嘉樱有了主意,把画摘下来,拿改锥把后面撬下来,把十六万元一点点地铺平,然后重新安装好挂上画。她留下四万做零花用,她要把百盛商店里那块五星上将的手表买下来,尽管要九千多。还有,她一直没有去过法国的巴黎,她要等一段时间拿剩下的钱去一趟,当然要从周边的男人里挑一个顺心肯花钱的,这堆人里有一个大老板早就许诺过,那里的老佛爷店是她的购物天堂。等她走到腿软了才意识到一整天没有吃饭喝水。她买了两听八宝粥罐头,在公司时她吃过,挺对口胃,不太甜,清清淡淡的。
下班回家,在楼门口碰见一个男人,岁数不大,高个,长得很有棱角,眉毛黑,嘴角朝上撅,显示出性感,瞳孔放出的光很有穿透力。嘉樱恍惚觉得在什么地方,她曾领教过这个男人的独特,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儿。正在犹豫时,头忽然一晕,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醒来发现那个男人紧紧抱住自己,扬手正拦一辆出租车。嘉樱使劲儿挣扎了一下,低声说,不用了,我这是老毛病,血糖低。说着勉强站了起来。她觉得那男人的手揽着自己的后腰,手掌很宽,能握住整个腰最惬意的部位。丈夫是不懂得这么揽女人的。嘉樱说,你能不能扶我上楼?
在电梯里,开电梯的老女人死死盯着这两人,升到了十六层,嘉樱靠着那男人结实的肩膀走出电梯。身后的老女人对身边的人兴奋地说,她丈夫一早刚被大壳帽儿带走,晚上就耗不住了……男人回过脸虎着眼睛,你他妈少脏心烂肺,再胡说我撬净你嘴里的牙。老女人吓得关上电梯门,楼道里没灯,顿时昏暗起来,只看见一串儿红灯急剧地往下降。那男人突然感到搀扶嘉樱的肩膀有些麻木。
进到房间,嘉樱棉花般地瘫在床上,对男人说,给我倒杯水,多放些糖。
男人在厨房找着,嘉樱勉强站起来,到厨房指了指。嘉樱觉得这男人的后背像一座山,比她丈夫魁梧多了。她丈夫的身体跟搓板儿一样,用手摸哪都硌得慌。男人回过头把水杯捧过来,浅浅地一笑,喝这玩意儿管用吗?
嘉樱抽冷子问,先生在什么单位工作?
男人怔了怔,没回答。
嘉樱突然笑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公安局的。
那男人怔住了。
14监视
马个费把嘉樱送进了家,然后找充手机的电源。嘉樱解释说,我跟他没牵扯,你别在我身上下工夫。
马个费说,我不可能不问你,毕竟你是他的老婆。
嘉樱说,这我明白,但我事先告诉你,这样省你的精力。
马个费笑了,不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嘉樱说,你的职业就是怀疑人,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是怀疑,总认为我在掩盖。
马个费舒服地坐下来,他伸了伸腿,腿很酸疼。嘉樱说,你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
马个费说,咖啡。
嘉樱说,上个月我去马六甲,刚带来那里的白咖啡,很香。
马个费没说话,他注意到嘉樱的神色很自然,一点都不惊慌。特别是她拿咖啡壶的手指很放松,丝毫没有颤抖的感觉。马个费预审的时候,都会观察到对方的每一个细节,因为细节是很关键的。人一般紧张不表现在面孔上,而在手上,或者是脚上。动和不动是有关系的,乱动了就是方寸乱了。还有对方抽烟,嘬得多和嘬得少都有区别,嘬多少吐多少也能看出问题。
嘉樱端上咖啡,马个费抿了一口,确实很入口。他看见嘉樱在端咖啡的时候眼睛看着他,也不躲避,但没有挑逗,只是好奇,可不经意间露出高耸的胸脯。
马个费客气地让嘉樱坐在对面,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背后一定会有很多故事,需要调整双方的位置。只要他能让交谈方在对面坐下,就有了能审出结果的欲望和可能。马个费问,在家里谁管账?
嘉樱说,他给我钱,我管账。
马个费问,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嘉樱说,四千多吧。
马个费问,这是他一个月的薪水?
嘉樱问,你是不是就开始审问了?
马个费笑笑,我就随便问问。
嘉樱说,那我就随便说说,他一个月的薪金八千多。
马个费说,那四千多都干嘛呢?
嘉樱说,全都吃喝嫖赌了。
马个费笑了,你真的随便说了。
嘉樱说,我这还有白巧克力,吃吗?
马个费问,也是在马六甲买的?
嘉樱点点头,马个费说,白咖啡白巧克力,有白粉吗?
嘉樱掉了脸子,说,你要是说这个,请走,我不爱听!
马个费欠了欠身,我随便说了你就不高兴,对不起。
嘉樱没说话,马个费说,你丈夫隐瞒你,你觉得是不是你的悲哀?
嘉樱说,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不隐瞒老婆的。
马个费说,那看要隐瞒什么了,隐瞒可以,欺骗不行。
嘉樱说,我丈夫会隐瞒我的,但不会是感情。
马个费觉得对方的手悄悄在动,便问,是钱,他拿钱给别人,这别人不是女人,是他的朋友。你曾经劝过他,他不听。
嘉樱的小脚趾瞬间动了一下,嘉樱的脚趾很秀美,细小,但很有骨韵,皮肤很滋润,涂抹的指甲油也是皮肤色,很光滑。马个费语调提高了,你丈夫犯了一大错啊,他这些朋友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能都不认识,或者只认识一两个。他们就是酒肉朋友,一旦出事各自逃命,最后只甩下你丈夫。
嘉樱说,你是在暗示我?
马个费说,我说的是事实。
嘉樱打开窗户,见太阳快落山了,屋子里调子显得灰蒙蒙的。
马个费经历过的对手数不过来,他审问一个惯犯四个小时,最后撬出了实情。惯犯走出预审室的时候,突然后悔翻供。马个费蔑视地说,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就一点骨气也没有呢,拉出来的屎能再吃进去吗?
马个费也走到窗户前,看到街上的人匆匆行走,原来刮起了风。马个费问,谁会是你丈夫的出卖者呢?
嘉樱严肃起来,反问,我也在想呢。
马个费问,你能不能说出几个最有可能的名字?
嘉樱说,我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了。
马个费形象地把预审说成猫和老鼠的关系,有时需要撕咬对方的喉咙,有时需要适当嬉耍对方。马个费总爱在预审前把功课做好,所有的材料和证据都记在心里,不是放在桌面。然后戏耍对方,让对方在浑然不觉中跳进马个费设计好的陷阱。马个费预审了五年,以每个星期四个人计算,已经预审了一千多人了。这其中有道上赫赫有名的贩毒头子,也有规划局和交通局的三个局长。今天他竟然有点儿蒙,因为他被眼前这个女人在谈笑风生中点中穴位后,有一种疼痛的感觉。
李邛和邵静是大学同学,同一个宿舍,而且还是上下床位。名义上她在射击俱乐部当领班,实际上就是陪练,陪着那些有钱有权势的人摆弄枪,告诉他们怎么射击,怎么能打中靶中心那个红心。
李邛不愿意干空姐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患了幽闭症,只要飞机的舱门一关上,她就紧张,就心跳,甚至头晕,有一次她还昏了过去。她离开空姐这个位置很是苦闷,其实她就是想让男人都这么贪婪地看她,看她的手,甚至看她的胸口。李邛有过不少男人,但没有一个让她选中成为丈夫的。李邛的观点是,找男人就是为了玩,玩够了再说。她的观点曾经影响了邵静很久,但邵静结识了马个费便转变了,她觉得抓住合适的就该结婚,离婚不离婚的无所谓,起码要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孩子。邵静的转变刺激了李邛,李邛觉得曾经的盟友背叛了,邵静太愚昧。
李邛视力出奇的好,哪次检查,视力表上最底下那些缺缺口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很少打靶,但只要一端枪,起码九环以上。不知怎么的,一瞄准靶心,她头就晕,好像在飞机上关上舱门的感觉。好在她是为别人服务的,玩枪的人痛快了,就算她完成任务。每月她能挣得一万多块钱,虽然比空姐少,但李邛觉得很自在,可以在蓝天白云下生活,没有幽闭感。
她的住宅楼与邵静的楼邻近,从她家的窗户能看见邵静家的一切。可两人开始时并不知道,因为这一片都是新盖的楼房,邵静搬来得早,而李邛仅搬来一个星期。射击俱乐部奖励给她一个独单。
这个发现是在一天的傍晚,李邛回家后无意识地朝外一瞥,愕然睁大眼睛。她看见同学邵静正和她的丈夫马个费争吵,因为距离远听不清,可邵静的激动让李邛吃惊,邵静竟打了马个费一耳光。马个费扬起手,无奈又放下,坐在床上喘着粗气。邵静不依不饶,用手指戳马个费的头,马个费生气地走出李邛的视线,邵静紧接着追了出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看见这两个人,李邛就像看美国大片一样,看到兴奋处突然断片又无法接着看,烦闷地躺在床上。天色很晚了,她才爬起来,再往邵静的窗户瞅去。窗帘被拉上了,灯光朦朦胧胧,只是隐约晃着人影,还没等李邛反应过来,窗户全黑了。
第二天,李邛在菜市场终于和邵静见面了。邵静是个性格极为外向的女人,她激动之余,急于知道李邛在哪住,非要到她家做客。李邛没有办法,只好领着邵静去认门。当邵静和李邛互诉衷肠时,邵静突然指着对面的窗户,惊诧地喊起来,天啊,那是我家,咱们离得太近了!
李邛装作兴奋的表情随便敷衍着,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请李邛监视马个费是邵静提出来的。邵静痛苦地表示,她很爱马个费,可一直怀疑马个费在外面有女人。其证据是在马个费口袋里搜出一封情书,可无论邵静怎么拷问,马个费都坚持说,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
李邛拒绝帮她侦探,邵静很快给李邛送来一副高倍望远镜。这样李邛可以窥视对面窗户了,举起望远镜,连马个费的肌肉都看得清楚。
两个月过去了,李邛没有任何进展,邵静不高兴了,说,我在家里可是发现了不少的蛛丝马迹。在他枕头底下居然放着一条红色的领带,你知道,他从来不愿意系那种玩意儿。再有,屋里有香水味,我是从来不洒香水的。
邵静说着说着掉泪了,她要李邛一定搞清楚是哪个女人在和她争马个费。李邛说,你可以和他直接谈啊。
邵静说,我审过了,他说红色领带是单位发的,因为有外事活动。香水是预审科小华的,说是小华她们几个女的到家里来玩儿,看他买的预审题材的美剧《罪案终结》。
李邛说,那都是他编的,你还信。
邵静说,红领带确实是单位发的,我问过他们局长。那香水也确实是小华的,我问过小华,她也承认。
李邛说,那说明你的猜疑都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