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那女子的脉搏和她惧怕无助的样子,她略略有些犹豫,看了眼旁边的葛老,本来想请教葛老一下,或者他能帮那个叶氏看看,但看了几眼,一时也没有开口。葛老身份虽说是属下,但在圣主眼中乃是亦师亦父亦友的关系,而那两个人与他们非亲非故,她也没立场提这个事。
可是,脉象这种事儿,光靠说也说不明白。罗溪玉有些不放心,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回头去看,见到那一对夫妻并没有跟上来,仍然在林间的小路边站着,在她视线里渐渐远去。
青阳镇并不远,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一路上到处可见农舍田地,地里种着一片片绿油油的青稞。虽然远看着只是一个乡间村庄,但是建筑却显得颇为古朴,破烂却似有傲骨,不屈地立在这片土地上。
一行暮气沉沉、抬着“棺材”的黑袍人经过,引来无数村民远远围观。田埂地头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拿起手边土块好奇地向黑袍人扔去。
土块正好砸在离厉护卫不远处,厉护卫当即回头一拔手中明晃晃的刀,对着几个孩子便是一声低哮,“滚开……”
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狰狞可怖,其实不用出刀,单是这张脸也能吓得人屁滚尿流,更别提孩子了。顿时,那几个小孩都被吓得坐到了田埂上,腿也不会动了,有一个年纪小的尿臊味儿都涌了出来。
罗溪玉担心他们一会儿哭起来吵到圣主,再演变成一个土块引发的血案,那就糟糕了。不说别的,她今晚还想在镇中落脚,所以万万不可得罪这些村民,于是她忙从荷包摸出几块自己做的芝麻糖,纷纷塞到孩子们手里。
几个孩子被吓傻了,此时见着有人给糖,连哭都忘记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袍人一行已经进入镇中。
这青阳镇可真是破旧古老啊,石板路都有裂纹,凹凸不平的,几家客栈里其中还有家龙门客栈。罗溪玉觉得有点晕,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回来,跑到横店来了?大家正在拍新龙门客栈吗?然而,罗溪玉很快结束了幻想……
圣主对住的地方十分挑剔,没的住的时候他能忍着,有的住他绝不凑合。这种脾性真的会让人恨得牙痒痒——昨日野地都住了,今日挑三拣四的,真的好吗?
闻到客栈里有难闻的气味,圣主路过连步子都不会停一下。不过,客栈这地方人来人往的,哪有那么多圣主喜欢的清新味道可闻,不臭烘烘就很好了。
若有空气清新剂,不知道可不可以治圣主这病,罗溪玉想。
镇中客栈只有这么几家,转了个遍,结果一家不如一家。这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大城市,这种地方一般都是赶集、做买卖的男人居住的多,卫生条件不太讲究,屋里收拾得不怎么干净,脏是一定的。
眼看着再晃荡一会儿,日头就要落山了,她不想进了镇子还要野营。最后,圣主总算勉强选了一处宅子——地方很大,四开的院子,夫妻俩在外地做买卖,只有祖孙三口住,老太太爱干净,屋子收拾得整洁利索,天天都开窗透气。
当然,这么一群人,若是让葛老和厉护卫去说,人家是一定不会收留的,老头老太太胆子小,吓都吓死了,不关门赶人就不错了。还是罗溪玉上去好说歹说,塞了那小孙子一包酥糖,哄得他开开心心,跟老太太解释央求半天才总算说动了她。银子给得自然是丰厚的,老两口松了口,接了银子,还借给罗溪玉厨房用。
罗溪玉口干舌燥地说完,回头看,圣主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还有,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他们正不关自己事地四处打量房子和街道范围——看到他们这样,罗溪玉就觉得心头喷血。她很想知道,若没有自己,这些人是怎么活着来到青阳镇的?路上都不用借宿吗?睡觉都睡在石头上?或者直接拔剑威逼着人倒房子?罗溪玉觉得他们真能干出来。
有了屋子,罗溪玉将圣主安顿好,帮他脱下外袍给他打水洗脸;事毕还要将他换下来的衣物洗干净晾上,因为明日一早要穿;接着,她还要与葛老商量采购的单子——从圣主的饭食渐渐由罗溪玉掌手后,食物便偏向由她来安排挑选,然后由厉护卫带着单子去采购。
为能让他明白怎么才能买到新鲜的肉类和水果,罗溪玉是磨破了嘴皮子。可厉护卫是个拿剑的,你让他拿剑杀人他在行,让他用拿剑的手去挑一堆萝卜、青菜,简直是件搞笑的事。最后只能让他多买,罗溪玉从一堆里挑出好的再给圣主做饭。
天还没黑,她便已经在院子里就着井水洗菜。晚上她想做个白菜锅子,圣主对白菜还能吃两口,弄个白菜锅不知能不能让他多吃点,再贴几个土豆饼,做个清淡爽口的清拌粉皮儿,再做个雪花片汤,撒上点青菜丝,甜点是豆泥红枣酥饼。这些都是她路上按圣主的口味琢磨好的食谱。
黑袍人主动给她打上来几桶清水。这家哄孙子的老太太是个爱说话的,一边抱着孙子一边在院子里走动,顺便告诉罗溪玉洗菜用过的水往哪里倒。
聊了一会儿,一老一少两人自来熟,很快就你来我往说说笑笑了。
罗溪玉夸赞道:“大娘,你家房子好大啊,这么个院子五代同堂都够用了,到时您老可就等着享福了……”她刚洗了菜切好,开始揉面削面片。这个面要揉到位,咬着筋道才好吃。
说到宅子,项大娘挺得意,她道:“那是了,我和老头子半辈子的银子就置下这座宅院。当初想盖大点,就是担心日后儿子开枝散叶了,孙子们娶妻没地儿住,这才咬牙置下来。唉,为这个,那些年日子可苦呢……”
“这宅子地点不错,您老当初苦点儿,将来到您孙子辈可就值钱了……”老人都爱听好话,罗溪玉也就好上添好,顺口笑着说道。
谁知大娘听了,不如想象中高兴,反而哼了一声,“这事儿啊,可悬了……”
“怎么?”罗溪玉问。
老太太叹气道:“这事本来不该跟你说,不过你们只是路过,住一晚就走了,知道也没什么。这地儿虽好,但守着斜对面那家,房子就是贱卖也卖不出去喽。”
罗溪玉听完挺疑惑,随口问道:“斜对面那家吗?我刚才看着就是一直关着门哪……”这大夏天的,又守着路口,小镇上每家每户都开着大门,除非家里没人,但基本很少有一直关着门的。
老太太爱说家长里短,嘴里憋不住话,一被问就想抖搂出来。见罗溪玉好奇,她便背着孙子低声跟她道:“你不知道,斜对面那家邪门得很,每隔一年死一个,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了,还专门死媳妇儿。那媳妇儿到生孩子时,死活生不出来,最后都是难产死的,可惨了!一连憋死三个,到现在他家三个儿子还一个子嗣也没有。这事儿小镇上的人都知道,童家是外来户,在这里安家几十年了,一直是本分老实的,他家那三个儿子都是好人,就这事闹的,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说什么都不给他们童家留后……”
咦?怎么越听越耳熟?罗溪玉忍不住停下动作,问道:“大娘,那家可是还有个媳妇快要生了?姓叶,名凤梅?”
项大娘连连点头,“他家三媳妇就姓叶,叫凤梅,就是对面那家的。那媳妇真是个可怜人啊……童家老爷子给三儿子娶妻时,听说花了不少银子,找的叶庄好人家的姑娘。人家叶家根本不知道童家的事,要不哪能让闺女嫁进来啊。其实说起来,他家的三个儿子都是好人,尤其是三儿子,在镇上出了名的热心肠,谁家有困难,不用人开口,都去帮忙,真是个好小伙子。童老爷子也是个心善的,待儿子媳妇那真是没说的。唉,只是可惜啊,不知童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年死一个,连人带崽的要多惨有多惨。”项老太太叹息道。
“现在,他家三儿媳妇也有了,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吧,可整个家里弄得像奔丧一样——那家媳妇自从有了身子,越来越瘦,最近瘦得吓死人,穿着衣服就跟里面支根棍子一样。嫁来之前可水灵的姑娘,可是现在都看不出原样儿了,这才嫁进来一年!我跟你说,她那样子跟她上面三个嫂子一样一样的,镇上人都猜这个怕又是一尸两命……”
项老太太话急,声音不大,却说得罗溪玉起一身鸡皮疙瘩,听着跟看鬼片似的,邪门得很。她心想:难道被人下了降头?或者怨鬼缠身索命,又或者什么千里之外夺人性命的怨咒?
她正这么胆战心惊地想着,便与开着的大门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中的女子对上了眼,这一惊一乍间,手下一抖,削面的菜刀不小心割到手指,她顿时疼得“啊”一声,手上立即血珠涌了上来。罗溪玉急忙将手指伸进凉水里镇了镇,尖锐的痛感半天才慢慢消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