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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沙海一线天(2)

在进入沙海没有水的情况下,她只得每日再吃上一朵从“鸭蛋玉兰”上现摘下来的玉兰花。那花新鲜叶厚汁多,能解不少饥渴,省几口水给宝儿。

因不久前枝上又多了一朵,所以剩下的,她便偷偷嚼了给宝儿食用。

对女人而言,身体从里到外都湿乎乎的,又不能用水擦洗,那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可自从她又开始吃新鲜玉兰花,配着每日必食的玉兰果,竟有能锁住身体水分的功效。虽然还是有些干热,但体内水分却不容易流失了。

宝儿比她略差点儿,但汗确实流得比平日少,除了腋下和腿弯,其他地方要干爽得多。

原来新鲜带汁的花叶还有这样的作用!早知如此,她便不暴殄天物地全做成花茶冲水喝了。

而她这种由“鸭蛋玉兰”改造过,冰肌玉骨、冬暖夏凉的体质,更得圣主喜欢。与外面漫天飞舞的黄沙,及一群皮肤粗糙、面色枯燥无比的人相比,罗溪玉这样欺霜赛雪的肌肤,简直快令人目眩神迷了。

干燥的沙海中,凡是带水的东西,都会让人移不开视线,贪婪地想拥有。罗溪玉现在便是如此,水汪汪的简直可以说是一道风景,惹得圣主几度在她口中到处搜刮着想象中的甘甜香汁。

可人的是她这具身体在炎热的沙海中,越搂越是温凉沁人,就如同摸着一块被水沁透的玉石一样,让人流连忘返。

而她所在的地方,几乎就是圣主休息的专用区域。除了平日赶路,无论他休息还是睡眠,都需要她在旁边时时地贴着。伴着那玉手在他后背处轻轻抚着,拍着他哄他入眠,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摇着扇子的举动,即使只有短短一个时辰,圣主都能极快地进入沉睡状态,并且睡得极为香甜。

可是罗溪玉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啊——小的那个白天时时要搂在怀里,因为一放下就哭,孩子太热了,只有贴着她才凉快,大的这个也从来不错过一丝机会,一大一小都要靠着她睡,把她当冰块使,不断汲取她身上的凉意。可是她呢,犹如身边时时搂着火炉,那滋味儿并不好受。

但罗溪玉心里对圣主留下宝儿正心存感激呢,并且她一直待在“棺材”里,连圣主都没有她这样的待遇,所以对他的霸道专制虽然心里略有嘀咕,却不敢叫苦,仍兢兢业业地伺候。

葛老与厉护卫脸上的担忧与小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一路上一直不离圣主左右。罗溪玉知道,圣主不是空架子,不是摆设,他是教中圣主,又是头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是他坐着指挥属下去拼命,而是要与属下一起拼命。

圣主他愿意在炙热的黄沙间行走吗?葛老与厉护卫没有劝阻过吗?“棺材”里难道没地方避一避风沙吗?都不是,他之所以忍着尘沙对五感的肆虐,仍执着地与众人一起行路,是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在这片充满死亡危险的荒芜沙海,没有自己,自己的属下至少要损失一半,才能到达目的地。

而显然,葛老与厉护卫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越发焦急。要走出一线天,至少有三四种方法。可是,无论是骆驼,还是沙舟,都需要借助外物才可行进,加上速度慢和风向的限制,需要在沙海中经过漫长的时间行路。虽然安全能够保证,可圣主根本无法这么长时间接触恶劣的环境,所以他们便只能选最危险的一种。

当然,过程虽然凶险,但他们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双腿,成功穿过危险的沙海地带,深入一线天。在“棺材”里只剩最后半囊水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能歇息住人的地方。

罗溪玉在见到这地方有人出没,甚至似乎还是什么客栈的地方时,她真是高兴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白天热得受不了,晚上冷得要命,路上时不时地还会遇到危险,她虽然在“棺材”里,但却跟着提心吊胆的。同时,她还要隐隐担心圣主的脾气,怕他心情不好一个怒发冲冠,把自己和宝儿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晒成人干。

于是,她只有拼命地刷存在感,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心里装着事儿,她根本就睡不着。只有晚上圣主搂着她,她又不敢拒绝地提供怀抱,偎在他身边时能稍微跟着打一个盹。

所以,在见到驿站有人住时,罗溪玉喜出望外。

可是,葛老与厉护卫及十二剑的脸上,却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样子,反而表情更凝重了些,脚步不前反退地停了下来。

罗溪玉一愣,随即疑惑地轻掀开“棺材”上的帘子,开始远远打量起那根柱子上被晒得有些看不清字的旗子。

销金窟……这是什么地方?沙海一线天因地理环境的原因,荒无人烟,但偏偏有那么一处地方,有厚重的黑岩耸立,可遮风沙挡赤阳,在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海中如导航灯一般的存在,引人前往。

这便是一线天的驿站,销金窟。

提起销金窟,平常的老百姓可能不太知晓,但五洲六陆通缉榜上的亡命之徒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因这里恶劣的气候,危险到足以令人丧命的沙暴,阻挡了所有人的脚步,所以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海,就成了这些人走投无路时投奔的避风港。只要他们踏进一线天,那些如生了狗鼻子般穷追不舍的锦衣卫、六扇门的人,就算明知他们躲在销金窟,却都要望而止步。

这里慢慢地便成了罪恶者的天堂。

无论江湖上的好汉,还是九流的狂客,或是杀人越货后来销金的亡命徒,这些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在这里见不着的。也正因为他们顺手带来了大量不正当的财物,才使得它从多年前的几个小石窟洞,到现在的鼎鼎大名的销金窟,养下了无数匹可随意进入一线天的骆驼,从而“财源广进”。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里确实是渡沙海苦难的人们心目中的绿洲,因为只要有银子,没有你享受不到的服务,没有你吃不着的美食,没有你喝不到的水源。

厉护卫与十二剑原地休息,大家嗓子都渴得冒了烟,罗溪玉忙拿着羊皮囊给休息的人倒水解渴。这样的天气,风一刮,碗中清水里全是沙子,可是没一人吭声,都是一口气全部仰头喝尽,一滴不剩,包括圣主。

喝完后,羊皮囊子里还剩了点水底子,全都是水里沉淀的灰质。反正马上就有客栈可住,她索性倒了出来,大概有小半盆,用手帕浸湿给他们挨个儿擦擦脸,至少一会儿进去吃饭不会掉满碗的沙子。

葛老与厉护卫则脱了黑袍,抖落上面的一层黄尘。因黑袍的材质是蛇皮,不沾灰也不必清洗,只要拍掉上面的黄沙即可,出门在外极为省事。

小半盆水底子,洗帕子洗得水都黑了,一众人才总算将脸擦得干净些了。

而葛老却拉住一直忙活的罗溪玉,取出了件圣主平日用作替换的黑袍,手里还拿了个撕开的羊皮囊……

罗溪玉一愣:这……是要干吗?

在沙海这边想要建个驿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流动的沙质地打不打得了地基,单是建造的材质就很难找到适合的——木头就不必提了,用石头垒的在风沙暴面前,不出一年半载就得松动倒塌,连固定都难以维持,何况其他,只有像这样坚硬的黑岩才能经受起黄沙肆虐。

地理环境也注定这销金窟与别处的驿站建筑完全不同,不仅直接建造在岩石之下,且坚硬的石壁密不透风,十分牢固,隔热效果也极佳。

当圣主一行人在热浪中蒸烤了数日,嗓子冒烟、浑身燥热地迈入销金窟的石洞大门内时,罗溪玉顿觉一股阴凉之气袭来,一时仿佛由地狱来到了天堂。不仅如此,还有一股难掩的美酒肉香味儿迎面而来,与外面的死亡燥热相比,犹如两个世界。

这种冷热差的享受到底只有短短一瞬,随之而来的是驿站内突然安静下来,及数十道目光在一行人身上不断上下搜刮。那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其中夹杂的恶意气息,便是连罗溪玉这样毫无武功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往圣主身边靠了靠,紧张地抱着宝儿,头都不敢抬地跟随其后。

此时罗溪玉身上穿的是用圣主的黑袍改良过的黑袍,帽子大得能掩住整张脸,手里还抱着个羊皮囊,里面装着宝儿。宝儿很乖,羊皮囊虽然不舒服,但在罗溪玉怀里,他都没有乱动。

进来之前葛老可是千叮万嘱,绝对不能离开他们半步,一定要跟在圣主旁边,否则……

罗溪玉已经连听了葛老两次“否则”,她真的忍不住想问问否则会怎么样,那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还是什么吃人肉包子的龙门客栈?

但葛老说完就闭口不言,罗溪玉也不知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事,或者怕吓到她?

她虽然是个弱女子,但还是见过世面的,再怎么可怕都不可能被吓尿了,好吗?而且,相比起来,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让她自己一人胡思乱想才会更可怕,好不好?

圣主一进入驿站,便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空气中的肉香实在腻得让人作呕,但与外面的尘沙相比,尚可勉强忍耐一二,于是他顿了一下,才抬步向里走去。

这块沙海中的黑岩内,石层阴凉挂水,是块极为难得的消暑阴石。这种石头放在别处,待得久了对身体极为不益,可偏偏在这片沙漠之中,外面的阳燥与里面的阴湿,相得益彰,倒成了上好的避暑之所。

他们进来之前,驿站内正有数桌穿着怪异、长相狰狞的人围坐一起。此时,他们正看着这一行风尘仆仆的黑袍人——那十分暗黑古怪的装扮吸引了他们的视线,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或打量或挑衅地看着他们。

圣主面色平静,目光并没有扫向周围任何人,只是径直走进去,在离众人不远不近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这才抬目扫了身后十二剑一眼。因从小到大的相伴,十二剑远胜一般的护卫,与主人心有灵犀,已根本无需他开口命令,只一个眼神十二剑便了解了。紧接着,他们心领神会地立即分散到四周,就近寻了空桌子相继入座,将圣主那张桌子围在其中,并同时解下剑,将其放在桌上。

虽然十几人进来后半句话都未说,可无论是举止还是解剑的行动,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浓浓的肃杀之气,防备里似乎伴有随时准备好拔刀相向之意,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这时,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穿着宝蓝色露臂短衣的瘦削男子,目光不断地在十几人身上打量后,视线一转,落在了正低头紧张地掩住面容的罗溪玉身上,停顿了下,突然掩嘴低咳了声,沙哑如沙子磨盘的声音蓦然响起,“三娘子,来客人了!”

听到“三娘子”的称呼,罗溪玉先入为主地以为必然是个身材丰满、容貌妖艳的美人,就算不是如此,也会是位彪悍的老板娘。可是,当柜台那个正低着头拨动算盘清算账目的女子走出来时,罗溪玉吓了一跳,想法瞬间碎得连渣渣都不剩:三娘子,居然是个毁了容的女人!

初看时觉得怪异,再看时才会发现她的脸颊处伤疤不同于厉护卫脸上狰狞的疤痕,而是让人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看清楚后又觉得有股冷意由头皮直入心头,发寒得很。

如果细端量这位三娘子,会发现她腰细身瘦,柔姿如柳;白边右衽青色半臂短襦,黄白色高腰罗裙,清雅非常,袖沿之处还略有脏污,可能是触了墨汁。

她的五官长得极为标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是,那原本应该饱满如水的双侧脸颊,却像是被人生生用刀给削去了肉,愣是将一个鹅蛋形脸割成了不伦不类的瓜形脸,只余下两片巴掌大的红通通的疤痕在那里,细看还能看到里面薄薄的一层皮膜,如擦了胭脂,实际瞧着有些可怖。

这到底是什么可怖的地方啊?连老板娘都被削去颊肉,让罗溪玉有些害怕,她没敢再看,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怀里的羊皮囊,眼睛向旁边的圣主看去。

而圣主神情平静,只是眉头轻微地皱着,似乎感觉到身旁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圣主很少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那里面有一种安抚的意思。在罗溪玉印象中这可是第一次,因为大多数瞄向她的眼神都是表达不满的,罗溪玉见了,发紧的心情便慢慢随之放松下来。

三娘子一身素白,头无半钗,脸虽有损却也不卑不亢。她将手里算到一半的算盘归位,看了眼那个开口的男子,才向几人走来,“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宿?是否还与上次一样?”

这位三娘子就像一位良家女子一般,站在离客人两步远处询问。语气中的疏远太过明显,只是她的目光却无意识地瞥了罗溪玉一眼,及她手上的羊皮囊。

葛老打量了四周,听罢接口道:“打尖吧,还要麻烦三娘子将羊皮囊全部灌满……”

“客官要住多久?储水要三日后才能到。”

沙漠里是打不出井的,所有的水都要靠沙海骆驼驼过来,路上要耗费大量的人力、时间,还有风险。一只骆驼一次只能载两只水囊,拉回来只剩百来斤,十只骆驼运回来的也只有千斤,而这些水用起来最多不过能撑三五日,可以说在这个地方,水已经金贵到滴水如金的地步。

三日……葛老犹豫了下,看向圣主。在这里水才是关键之物,无水就是神仙也寸步难行,他们便是想走也走不了,圣主微点了点头。

“好,那就宿三日。”葛老抚了下胡子对三娘子道。

三娘子手在算盘上打得叮当响,头也不抬地问道:“店里现在有包子、烧饼,包子两文一对,烧饼五十两一张,客官要吃哪一种?”

罗溪玉正低着头,帽子盖脸地看着面前榆木桌上的油污渍,时不时从帽檐底边见不远处两张桌子的人脚下微动,还有人用脚点了三下地又填了两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江湖暗语。

这时,就听到三娘子冷冰冰的声音说到包子两文一对,烧饼五十两一张。本来罗溪玉渴得想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倒水的动作当即一顿,有点不敢相信地抬头去看那个什么三娘子。

结果,她这么一抬头,那三娘子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向她看了过去。三娘子那本来空洞的眼睛,顿时如长了白毛一样,脸颊边的疤都似往外鼓了鼓,凌厉的目光就像要生生将她的脸颊肉抠下来一样,使得罗溪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地层层叠起。

那真是一种让人从心底住外冒寒气儿的眼神。

罗溪玉忙移开视线,可是这种恐惧不仅是她,连羊皮囊里的宝儿都感觉得到,不舒服地往她怀里拱了两下,她吓得急忙用袍袖遮掩住。

圣主似感觉到什么,抬目向三娘子看了过去。三娘子的眼神顿时如见到了毒蛇一般,瞳孔一缩又收了回去。川景狱没有回头,只是抿着嘴角,伸手将脸色发白的女子的头往下压了压。

厉护卫与十二剑手已放在剑旁,虽然目光皆垂,却已将那边不断地在交头接耳,甚至微微聚拢在一起的几伙人的所有动作都收入眼底。

葛老见状倒是对三娘子笑道:“既然说了与上次一样,只需按人头数,三娘子何必要再问一遍。”

三娘子弯了弯唇,笑容不达眼底,道:“几位上次只住了一日,恐怕还不太清楚销金窟的规矩,我自然要再说一说,免得到时有什么得罪之处。”

随即空洞的目光落在几个人头与罗溪玉和她怀里的羊皮囊上,手却仍在算盘上不断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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