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疤脸男冷情,黑袍老者又一辈子沉浸药毒医术之中,但是此时此刻,两人无疑都有一种惊愕之感,一个会搓药丸的女子,竟是个美人?这与他们心中所想的目标何止差百千里。
黑袍老者不忘低头留意着圣主神情,只见在见女子轻微抬眼时,圣主一直晦暗的眼神竟是蓦然地亮了那么一下,让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花了眼——毕竟圣主向来不近女色,无论男女,对他而言只是杀与不杀两个选择,从来不会分神多看一眼。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黑袍老者心下一动,于是他又移了视线看向那名女子。
屋里实在静得可怕,罗溪玉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加上之前那一道似要吞噬人的目光,她微微合拢的手心都有些汗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婆子走近些。
上面坐得端正的韩夫人,心中正在滴血。
看着自己花费心血养了五年多,如明珠水晶、玉嫩花娇一样的人,如今居然要被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蛮夷邪教强行买走,心口都在淌血泪,灰白的脸也开始抽搐,却又不敢动分毫,也不能开口阻止。
因为不知何时,一根细到极点的透明冰丝缠到了她的脖子上,锁住了喉咙,所以她才不得不应下对方所说之事。否则,只要对方轻轻用力,她这颗脑袋下一刻恐怕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偏偏没有人看出她的异样,这让她更是面如死灰。
这个世上比权贵更可怕的是什么?是那些像疯子一样不按规矩行事的邪派教徒。
韩夫人是个正常人,所以在命和钱之间,韩夫人选了前者,咬牙让人将玉兰带了过来。
这时,疤脸男手指微微动了动,韩夫人立即疼得倒抽了口气,全身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可脸上还要用力扯出极尽友好的笑容,虽然看着隐隐有些扭曲,但她还是白着脸讪讪地道:“……毕竟玉兰姑娘是第一次出来见客,难免会脸皮薄些,再说,姑娘‘敬茶’也不好被这么多大男人看着,不如几位先到前厅……”
还未等她说完,坐着的银带男子,目光左右一扫,几个黑袍人,除了已过花甲之年的黑袍老者外,其他人不必他下指令,便都闭上了眼睛,没有命令是绝对不会睁开的。
韩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只得无奈冲王婆子道:“既然如此……好吧,开始‘敬茶’吧。”
“敬茶”的步骤就是让男人挑拣自己满意的女子品相,这对客人而言可以说是偌大的享受,趁机能占不少便宜。自然能到这个场所买妾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及万贯家财的上等人,苑子既用这个吸引了富人前来,富人又有福利可沾,这就是你情我愿互惠互利的事。当然,普通的老百姓是绝对享受不到的。
王婆子带着罗溪玉往客人方向走,边走边说:“玉兰姑娘,先拜一下客人吧。”
罗溪玉只得停下来,按照规矩盈盈一拜。
“再往客人身边走一走。”
罗溪玉将手叠于身前,起身向前走去。
“姑娘转个身,让客人看看腰肢身段……”王婆子按步指点。
罗溪玉低首,双脚相抵交叉,轻轻地转了个身,这里多一步都不能迈,更别能歪身。
“姑娘再走近些,让客人好好瞧瞧……”
此时王婆子已经将人带到客人面前。王婆子这事做了多少年,还从来没遇到一个冷场冷到这种地步的客人,连话都没有一句。若不是见人眼睛盯在玉兰姑娘身上,她都以为自己是对着空气说话,简直是尴尬到了极点。真不知这些人到底哪来的,但夫人不开口,她也只能继续下去。
“姑娘,出个声儿,告诉客人你今年芳龄几岁了……”
罗溪玉微抿唇瓣,顿了下才轻道:“十六了。”
“好了,姑娘和客人已经认识了,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吧,让客人好生相看相看。”说罢,她将人带到离人最近的椅子坐下。
这一坐,裙子就短了,顿时露出了只着珍珠色软缎子的绣鞋。这鞋是百花苑特意找人定做的,按着每个姑娘的脚型贴脚做出来,只留着“敬茶”的时候穿。
这样方便客人相看姑娘的脚秀不秀气,是否合心意。这个时候王婆子借故用手这么一撩,罗溪玉的裙子就被掀起一角,露出了没有穿亵裤的玉白小腿——两条小腿又细又嫩,细瓷一样白玉无瑕,美得就连女人看着都移不开眼,更不提男人了。
而旁边坐着的那个一直冷着脸的银带男子,将眼神转到了露出的那一截白嫩的小腿上,眼神紧盯着,一时间映着光线,看着黑亮得吓人,一眨不眨不加半点掩饰。
这女人不穿亵裤露腿是伤风败俗的事,良家女子要被浸猪笼的,但是百花苑为了招揽生意,便让姑娘这般露一下。即便罗溪玉这样穿过短裙短裤的人,此时都忍不住直将裙子无声地往下拉,倒不是因为贞节而羞愧,而是对面的眼神实在是赤裸裸地让人难以招架。
偏偏王婆子瞧着那男人直勾勾的样子,心里暗笑:就这姑娘小腿一露,就没有男人不喜欢的,我就不信你瞧上不眼。
王婆子找到了点成就感,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拉着罗溪玉的手到客人面前。
“姑娘借手给客人瞧瞧……”就近借着这动作,王婆子将罗溪玉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了皓腕及一小截白嫩的凝脂玉臂,半强迫地将罗溪玉送到了男人眼前,只见面前玉臂整只细腻通透,似乎极为柔软可口,隐隐从中还透着一股玉兰香,“客人可以摸一下,试一下我们的姑娘皮肤是否细滑……”
旁边黑袍老者一听大惊失色,急忙要阻止。圣主一向不喜与人接触,更别提被强迫着摸人,唯恐惹怒了圣主。可他想刚要开口,圣主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半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圣主皱了下眉,脸色阴沉地看了看,随即竟伸出手,将女子瓷白柔软的手臂握在手中,停顿了下,似感觉不错般,用枯燥的手指慢慢地、认真地摩挲着,紧握着感受那指间滑腻的香软。
圣主川景狱脾气差,喜怒无常,疤脸黑袍男子十分清楚。所以,当圣主突然阴沉下脸,甩开袖子一路不言不语,面色寒霜密布,甚至走回客栈时那股滔天的怒气愈演愈烈,吓得伙计手里的木盘都翻倒在地,圣主还直接从人家盘子上踩了过去,可见心中不爽已到了极点。
黑袍男倒也忍得住,只是心里难免犯嘀咕,不知到底什么事儿惹得圣主如此恼火,以他男人那粗糙的神经,自然是想不明白。
可是一边的黑袍葛老,却是高兴得翘了胡子,并不时地用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还时不时看向圣主,脸色愈加舒畅了。要知道今儿个圣主可是让他吃了一惊,这一惊,他是既欣慰又喜出望外。
因圣主自小性格怪僻,又有诸多禁忌,寡言又暴躁,不耐冷又不耐热,不喜吵闹又没耐性,且他最是厌烦女子,殿中连个婢女都没有,黑袍葛老一度以为圣主是天生冷情,又或者是胎毒使然,所以自从几年前惹得圣主大怒几次后,便也渐渐歇了心思。后来圣主体内的胎毒一直难解,也越发难以抑制,他也就将此事彻底搁下。
谁知,今日之事却让葛老简直不敢置信,又喜不自禁,他侧头看了眼疤脸护法一头雾水疑惑不解的样子,顿时笑而不语。这些个年轻人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呢,还得他这个过来人能解析一二。
以前的圣主,别说正眼去看一个女子,就是闻到一丁点的胭脂水粉味儿,就会脸色难看半天;若是连续闻上两个时辰,那眼中都带着怒火,不论男女,恨不将人通通杀了。
可是,今日那名叫玉兰的女子靠近圣主时,圣主居然没有任何不悦,甚至一向视女人为无物的圣主,居然会主动伸手摸一个女子的手臂,摸得流连忘返。这对葛老来说可是天大的事,要知道当时他无比震惊的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主子终于要开窍了,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至于圣主为何突然阴沉着脸,葛老却是嘴角忍不住动了动,想到那个姑娘被握住时,嫩花瓣一样的嘴唇吓得嚅了嚅,将手臂生生从圣主手里慢慢抽出来,圣主那脸色当场就犹如九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阴得都能下起雨来。想到这儿,葛老的眉毛都抖了抖。
晚上,葛老和疤脸护卫取了宝鸣蛇血,眼见圣主一声不吭地喝下去后,准备像往常一样退出去让圣主休息,谁知圣主喝完并不将碗给他们,而是一直看着他们,并不作声。
这让疤脸护卫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询问。因这两日圣主晚上都能小憩一会儿,体内积压已多的狂躁已经减轻很多,而且状态并不像是胎毒发作的样子,他实在弄不清圣主是何意。
就在他不明所以时,圣主本来就不多的耐性终于告罄,拿着一种要杀人的眼神紧盯着他们。最后,还是黑袍葛老在旁道:“圣主放心,过了今日便有糖丸可服用了。”随即,他又摸了把短须加了一句,“那位玉兰姑娘我已让人买下了。”
圣主听罢目光扫了葛老一眼,没有开口,只是将碗放下。
在疤脸护卫拿着空药碗与葛老退出去后,他不由得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圣主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只坐在那儿,但那气势是越来越强盛,尤其是他不满想杀人的时候,简直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韩府内卧室中,韩夫人脖子上正缠了一圈白纱,气愤地将一对价值百两的花瓶摔到地上,但这仍难以化解她心头的郁闷之气。
这些年来,她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被人像扯线木偶一般在她苑里作威作福,偏偏她连一句反驳都无法说出口,眼睁睁地看着她养了五年、溜光水滑的姑娘,本以为能卖千金万两,财名皆得,结果只两千两银子便拱手让人,如今还要打落牙和血一起吞下腹。
郁闷得她直想吐血,此时她手里拿起一沓银票,正是那些黑袍怪给的……
她越看越窝火,想一把撕了它,却又提不起力气,连带脖子以上头疼欲裂,一时歪倒在椅子上。
能不疼吗?两千两银子就买走了百花苑身带玉兰香的极品美人,这简直是生生拿刀剜她的心,割她的肉,她疼得直“哎哟”,却也无可奈何。当时的情形,命都在别人的手上,她能开口要出个本钱,已经是个要财不要命的主儿了。
刘婆子见状只得安慰道:“夫人可别再生气了,两千两总比没有的好,也算是回了本儿、对得起辛苦钱,总比没命的好……”
韩夫人有气无力地瞪了刘婆子一眼,“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我还指着玉兰再往上走一把,可是现在……全毁了。”
一边的妇人见状,不由得道:“夫人既然这么舍不得,反正姑娘还在,不如我们将银子退回去,就当没有这个交易……”
韩夫人顿时一巴掌扇了过去,咬牙道:“你这是想绝我命根子啊?这事儿若让人知道,姑娘还能不能卖出去了?百花苑还要不要名声了?”她下一句话没说,那黑袍人只用一根冰丝就能将她置之死地,这本事整个百花苑所有的护卫加一起也比不上,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毁约,还不知道有多少种死法等着自己。何况像这些外来的邪路亡命徒,杀了人隐藏起来,找都没地方找,连权贵都怕得要死,躲都来不及,她傻了才会招惹!这便是她只敢在房里生闷气,却不敢去报官的原因。
她心中不禁隐隐猜测,难道百花苑里有人故意向外透露了消息不成?否则,这些外来的邪流教派又怎么会知道百花苑有一个玉兰姑娘?还特意找上门来?
刘婆子见夫人冷静了下来,便小声道:“夫人,你看……玉兰姑娘怎么办?明日是否再搭两个丫头?”
“搭两个丫头?”韩夫人没好气地道,“搭什么搭?你知道两个丫头多少钱?五十两银子!你还要我再赔五十两?”
“那明日……”
“让玉兰收拾收拾,到时找两个婆子跟着,一抬小轿送去,送完人就回来。这抬轿的脚力也要钱呢……”韩夫不满地道。百花苑的生意一向是交钱后,第二日送货上门,一般一等姑娘都会送一两个丫鬟伺候,也算是百花苑养了她一场,留个念想。
可这次韩夫人是气狠了,连带罗溪玉也记恨上了,没福气的东西,真是白养了一场,愣是狠心地一个丫头不给带,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去,只要离开了百花苑,那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罗溪玉回到房里时,脸色不太好,珊瑚和红珠都没敢问,而是溜出去向婆子们打听去了。
坐在榻上,她低头轻掀开袖子,露出玉白如瓷的手臂,只见细皮嫩肉的臂上,有一些红印还没消退,正是那个眼神都让人哆嗦的男子留下的。其实他握得并不用力,但是那手贴上来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忍不住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且他那掌心还带着茧子,摩挲时隐隐的刺痛,让她很不舒服,所以下意识地想抽回去,但直接抽似乎又显得很无礼,所以她抽得很慢……他的手从她手臂一路握到手指,然后她看到他错愕地抬头盯着她。
那气息,就算不看脸,罗溪玉便能感受到头顶那股越聚越重、乌云密布的感觉。
一会儿的工夫,珊瑚和红珠就红着眼走进来,见到罗溪玉便开始掉泪。毕竟伺候姑娘五年,彼此都有了感情,都以为将来姑娘有了人家,两人都会陪着过去,谁知刚刚打听婆子说,夫人明日只让姑娘一个人出苑子,不送丫头。
两人一路走回来便听着苑子一干姑娘小姐,听着第一美人被“贱卖”的消息,都在背后幸灾乐祸,指指点点的,两人见了都替姑娘不值。这些人里有几个人没喝过小姐送的药膳?就算姑娘长得出众些,夫人又多疼惜了些,但这些又不是姑娘的错,如今不如意了,她们就拿出这种嘴脸,实在太难看了。
罗溪玉听到自己已被卖的消息,并没有意外,只是眼睛里多了些红血丝,反过来还要安慰珊瑚和红珠一番。待两人出去的时候,她才满肚子慌张烦乱,看着眼前的炕桌,真恨不得一把将它掀在地上才解气呢,但看了桌子半晌也没有动手,不过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就算真想解气,也是要把那个“鸭蛋”取出来砸一番才能舒坦,毕竟一切都是那个东西惹出来的。可是,若真没有手中这“鸭蛋玉兰”,她恐怕早就死在了逃难的途中,不会活生生地坐在这里,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泄了气。
不是她不想反抗,也不是她认命,只是现在被玉兰养成这样“脆弱”的身体,跑也跑不快,逃又逃不了……想来想去,她只得打开妆盒开始收拾。
她的人缘总算没那么差,还有不少婆子、姑娘来看她,甚至带了些值钱的银簪、腕饰。在百花苑,虽然吃穿用住都很好,但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姑娘们基本上都没有多少的,不会真像闺门小姐那般成匣子的金银玉首饰,手里能有那么两三件拿得出手,已经是很不错了,如今能送她一件,都是莫大的情谊。
罗溪玉将收到的物件让珊瑚又去回送了,这才将她攒下的一瓶玉兰花露水和半盒子玉兰花茶放进包袱里,一些能换银子应急的饰物单独用个绣袋装起来。随后,她又拿了两套常穿的衣衫装了起来,便再没有拿其他物品。
无论再怎样磨蹭拖延时间,第二日的日头还是照样爬上来,罗溪玉却是红着眼睛坐在榻边,手里只有一个小包袱。
第二日,一顶轿子悄声地从百花苑后门出来,一直朝宝穹街尾走去,随行的有两名护卫和一左一右两个婆子。因地方太偏僻,七扭八转地直把人转迷糊,他们才终于到了一家极不起眼的客栈门前。
虽然客栈店面收拾得挺干净,却门可罗雀,别说是客人,就是伙计也不见几个。婆子不由得撇了撇嘴,让人将轿子停在门口等了半刻,这才有个穿着古怪的老头走了出来。
临行前,夫人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两个婆子没开口说些客套话讨吉利钱,只是闭紧嘴巴将人交给对方,便自行抬了空轿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