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寂听了以后，告诉沩山说：“师弟已经会了‘祖师禅’”
慧寂用“祖师禅”来形容智闲的境界，就是由于慧寂认为智闲在前二次所说的偈子还是落于阶级的次第，纯属“如来禅”的精神志趣；而第三首偈颂表现的禅机，已经不入任何阶次，任性妙用，自在自如。
这则公案被载于很多灯录，成为禅宗的经典公案之一，于厂是“祖师禅”的名称大为流行，甚至到了浮滥的地步。逐渐地，一些禅门的有心之士，或是得道开悟的禅师，反而噤口不谈“如来禅”、“祖师禅”的孰恍孰劣，有的还禁止他们的门徒用这些名称来说三道四。与《碧岩录》并称为禅林两大宝典的《从容录》，是南宋万松行秀禅师所撰，他在书中第三十六则公案的评唱中说广和尚近日尊位如何？是他不‘如来禅’、4祖师禅’，只道个日面佛、月面佛。”他的意思也木人言途，语言文字都是闲葛藤。
“祖师禅”被界定成为禅宗的正统之后，等于是禅宗的二次革命，第一次是六祖慧能从祖师的《楞伽经》改到用《金刚经》印心，第二次就是抛弃一切文字，专从心上做工夫了。
文字的迷局
知识分子来修习禅宗，古已有之，以广大的居士阶层为主，几乎成为文人的一种传统。傅翁、庞蕴、白居易等，都既是有名的知识分子，又是大彻大悟的修行者。在这个传统上，两宋之间的大慧宗杲对后世的影响可谓巨大，他提供了一种居士禅的范式看话禅熟读古代诗歌史的人都知道，大慧宗杲给宋代的诗坛以很大的影响，因为他的思想既直接启发了严羽写《沧浪诗话》，又给江西诗派的黄庭坚、韩驹等人提供了同样的理论依据，整个南宋士大夫的言谈，基本上都是大慧禅师一个人的想法被征来弓I去，
发明来发明去，而且从中生出了无数个针锋相对的意见，这些意见无非就是把诗的禅学化各执一端来讲。为什么大慧宗杲会有那么大影响？
在“看话禅”产生之前，有两种禅法大行于世：“文字禅”和“默照禅”。“文字禅”以宋代诗僧惠洪为代表，后来发展亦广大。如今有不少人知道《碧岩录》，其作者正是大慧和尚的师父圆悟克勤，而也正是大慧宗杲，后来毁了《碧岩录》，使得这部作品中间被禁绝一百年。大慧和尚为什么这样做？这跟他这个人的态度有关：他觉得《碧岩录》以及后面一系列注解公案、拿公案说事的书都是“文字禅”，看上去仿佛是给人修禅提供了一种捷径，看看书领会领会就可以了，其实呢？人家都说得鱼忘筌，这种做法恰恰是得了筌，把真正要得的鱼忘掉了。讲解起公案一套一套的，你真的开悟了吗？悟这件事情看似玄虚，但其实要具备这几个性质，第一，它是不可以传达的。你的师父开悟了，但是他不可以像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一样，微积分产生了，从此世界上便有了微积分，老师用一个学期，把公式传授给你，从此，你就可以用微积分解数学问题了。禅无法传达，你的师父、你的亲人都不可能传达给你，谁都无法替你用力，你必须亲手去得到它，如果得不到，谁也不会知道你得不到的原因在哪里。“悟”还有一个性质，或者借用严羽的话，“有透彻之悟，有一知1半解之悟，”如果说这是一种心灵状态，那么它并不是恒定的，如果一时你“悟”了，也未必是真正的“大悟”。我们看各种灯录，经常看到有句话是“言下大悟”，大概很多人都会自以为是这样，然而后来遇见了事情，也有可能会糊涂起来。真正有作为的禅师，用了很多法子精进修行’后来“悟”了，他的师父也未必相信，总会想办法让他有破绽，要试探好多次，如果回回滴水不漏，师父才会相信他“悟”了。“悟”的最后一个性质是达到一种透彻状态的“悟”之后，一个人也并不能借此避免生老病死等祸患，而只不过是对这些事情有了一种达观的看法。既然这么着，也许你会觉得，那我们还“悟”它做什么？我告诉你，“悟”令一个人超脱而勇敢，就好像是人的一种蜕变的过程，脱去那一层烦恼的皮壳，就长出翅膀可以飞了。大慧宗杲就是拿这些东西来令当时几乎全国上下的士大夫，都向往这种理想的人格，并且为之付出努力。
大慧宗杲毁掉了《碧岩录》的版本，禁止这部书再传播，因为他深知这种修行会给知识分子带来流弊，因为他们最容易陷人文字的迷局。同时他还反对另外一种禅叫做“默照禅”，而倡导“看话禅”，后来的文人士大夫受这个禅的影响巨大。“看话禅”始于宗杲，一般认为溯其源可直至赵州从谂，其实，从谂之前的庞蕴居士首先揭橥了“看话禅”的端绪。至明代，“看话禅”的居士佛教首倡者，是性灵派大文学家袁宏道，清朝一代，蔘庞蕴居士的“念佛是谁”话头的最为普遍。
大慧宗杲的老师圆悟克勤说过一句话，“佛法即是世法，世法即是佛法”，这个意思很明白，在大乘佛教那里，虽然讲的是西方乐土，轮回涅盘，下功夫总还是在这一世的，我们不可能离开世间的一切再去寻个什么佛法。一举一动、一粥一饭之间都是修行，不可能离开这些再去寻道。这是话里本来的意思，可是既然圆悟禅师说了这话，一定会增加他的弟子大慧宗杲人世的决心和作为。和尚分为两类，一类不问世事专心修行，另一类则入世非常积极。第二类禅师成就了和尚在历史上的精彩，这样的和尚也有几类，有在世间的一切行为炅力弘法传道的，做个什么只为这个法席的兴嗣，比如唐朝的玄奘，去日本的鉴真，他们虽身在世间，并且在世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一心向往的却都是佛法还有一类是以僧人之身玩弄权柄，有的成为一朝甚至几朝的国师，无论哪个皇帝当政，都少不了他，如元朝的梵琦；或者干脆就是一边为僧一边当官的，历史上有名的比如姚广孝(这些请参考后面第七章的内容还有一类和尚，则是一边弘扬佛法，一边有着济世的理想，想要度救世人于苦厄，为此不惜赴汤蹈火，这是符合菩萨大乘佛法的精神的。
大慧宗杲的人世，就是这种“救世”类型的人世。他的做法没有前面“狂禅”派的真可那么激进，但毕竟也是一位坐过牢，被流放过的大德。大家知道，大慧宗杲处在两宋之间那个复杂的年代，当年的陆游、岳飞、辛弃疾，都是怀有救国理想的文人。大慧宗杲有着跟他们类似的理想，不过采取了不同的形式。他想要通过影响士大夫的精神来对家国起到作用，继而救助百姓，度一切众生。
所以，宗杲反对“文字禅”和“默照禅”，就不那么难于理解了。他反对文字禅，原因是怕士大夫太聪明了，把“禅”弄成一种聪明人的小把戏，就好像今天的小资人众言必称村上春树一样，他怕“禅”成为村上春树那样的符号’而其实使这东西对他的身心全无作用并且，中国古代的士大夫的毛病，往往是不求甚解的，他们比小资还小资，对一件事情了解了一点，马上就把它纳人旧知识体系和他整个的现有的人生中了，再拿旧有的观点来揣度新知识、。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所谓“恶知恶见”。大慧宗杲反对一种浅尝辄止的对“禅”的态度，所以反对“文字禅”；他反对“默照禅”，原因则是不乐意大家都跑到禅里面来避担：。
“禅”不是用来避世的，更不是那种人的场所，像旧时代某些官僚一样，今天当官不顺利了，就到庙里来避世念“默照禅”；明天官复原职，立即就下山，也不念佛了。“禅”是精进的场所，“禅”使人生完满，使你不再困惑，你从“禅”当中得到的益处就是，过去怕死，有种种顾虑，很多事不敢去做，或者很多不该做的事违心去做，而修这个“禅”到开悟了之后，你不必再去犹豫来犹豫去，不必惧怕、顾虑，你直接去听你的心怎么说就好了。
那是一只野狐狸
“口头禅”说的不是你常口中最念叨的那句话，而是对那些：参悟不深的人提出批评的一种说法。因为中国的禅宗修习让人太容易修成一个“口头禅”了，即使没有了“悟”，背会一千则公案，当被老师考问时，自然会有应答的方法，这一着被人称作是“承虚接响”。“禅”是空境救心的法子，可是倘若就是不往心里去，心里面还是一个木头做的死疙瘩，这种情况怎么能叫做“修禅”呢？
人们讥谈这种情况，给起了个名字叫做“口头禅”。禅宗是反对“口头禅”的，《碧岩录》
上说到：开口即错，用心即乖”，
“等你开口，堪作何用！”就是这个忍、心“野狐禅”常被作为邪门歪道的代名词，其含义经常遭人曲解。这个说法有一个来历：有个老人曾因为“大修行人不落因果”一句话，而陷人了妄念，以为不断修行就能摆脱因果的法则了，结果做了五百年野狐身，等到百丈怀海禅师一句“不昧因果”的转语，他才转世为人。后来，人们就用“野狐禅”来形容有如这个老人一般见识的人，妄以为修道可以“不落因果”而去修道，是何等的大妄念！然而野狐老人其志可敬，百丈一言出，他便大悟，其后人们捡到一只野狐的尸首，百丈知道他已经开悟了，就以亡僧之礼焚化它的尸首。其后这个词被用得太泛，在禅门之外，经常被指称那种没有师承自学一通的人。在禅门中，也常用“野狐外道”来形容那些没有入门的子说起野狐禅，还有一则比较经典的公案。慧能的一个弟子南阳慧忠是当时的国师，后来有个有神通的“大耳三藏”到京城来，被传得很神异，慧忠便被请去试试这大耳三藏的真伪。他问大耳三藏我的心在哪里？”大耳三藏说：“你是一国国师，为什么在天津桥上看猴戏？”慧忠说：“对。”然后入定了一回，问：“现在我的心在哪里？”大耳三藏说现在在江边看赛舟。”慧忠说：“是。”然后深人禅定，又问广我的心在哪里？”大耳三藏回答不上来。慧忠说广你这野狐精！”便让人把他驱逐出长安了。据说此时慧忠的心在三摩地，就是那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之处，野狐的道行到不了那里。这个故事不知道是怎样传下来的，但足够进入玄幻小说的情节了。
念佛而往生
首先开始念佛禅的是禅宗中讲“渐修”的“北宗”，念佛跟坐禅一样，都是渐修以达到彻悟的助缘之一。“北宗禅”的方法，用密宗的话讲就是“拂生看净，方便通经”，大家到一起举行传授禅法的大会，一问一答，在禅会结束时，大家一起口称佛名。念佛作为一种仪式，虽只是口里称名，却是引心向佛。这种通过念佛来修持的方法得自于五祖的真传，而后来的禅宗发展使得“南宗禅”代替了“北宗禅出现很多宗派，有念佛的，也有不念佛的。至于六袓是否念佛，有人说他是不念的，可是推敲《坛经》经常可以发现，他虽然不一定念佛，但一定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在开示之初，先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净心良久，再开始说话，这个“摩诃般若波罗蜜”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念佛的功能。
先念佛再坐禅，有这两样方便的次第修行，是五祖的“东山禅”的特色。而四祖道信时候，就已经确立了禅宗的另一特色：根据人的根缘来确立他适合修行什么样的禅法。比如四祖的着作中提到开悟的方法之一：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归根结底，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开悟，坐还是不坐，念佛还是不念佛，都是不一定的。“为学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别。今略出根缘不同，为人师者，善须识另。”于是同样的师父教出了两样完全不同的法门南宗”和“北宗”，一个不念佛的，一个一定要念佛的。
太虚大师将“禅”分为“安般禅”、“五门禅”、“念佛禅”、“实相禅”四种，而其中的念佛法门又有“持名念佛”、“观想念佛”、“观像念佛”、“实相念佛”四种，可见念佛也不单是念一声“阿弥陀佛”那么简单，跟坐禅一样，这也是一门单独的修行学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