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的一天,刚过了下午一点半,我干完活,喂元元吃了东西,又把他哄睡着了,然后给自己做吃的。我煮了碗面,刚端起碗,李阿姨就来了。
她一脸神神秘秘地找到我,说要和我讲一件特别要紧的事情。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头雾水地问她有什么事。
房东大婶笑得像一朵花,低声说:小杜啊,你们两母子来广州有半年了,你孤身过了这么久,日子也慢慢熬顺了一些,我们这些街坊看着也替你开心。不过,家里没有男人等于没有顶梁柱,你也不能一辈子这么过是不是?
我听到这段开场白,就知道她必有下文。
果然,她立刻接着说:你知道我们街道办主任王大妈的儿子是做警察的,正规国家公务员,今年三十二岁,去年他老婆出国走了,离了婚。我跟王大妈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们俩还挺合适,王家经济条件好,房子车子都有,王大妈呢,也乐意帮你带元元,你们要不要试着处处朋友?要是能嫁给他们家老大,你和孩子下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我不否认,我曾经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从骨子里期望找到那个可以偎依、可以给我温暖的男人。
但,现在的我,不会再指望依靠任何一个男人来改变我现在的生活。自从有了元元之后,我经历的苦难太多太多了,它们时刻拷打着我脆弱的灵魂,提醒我不要心存妄想,它们总是在不断地提醒我:并不是所有爱情都是好的,有一些爱,会像蛊毒一样侵蚀你,让你受伤让你痛苦,让你欲罢不能。以往的爱情经历,带给我太多伤痛。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失败的结果,我也不在乎这世上是否还有人在意我。
见我没多大反应,李阿姨又说:你是担心孩子对吧?我跟你说了,他们家不在乎你带着孩子一起嫁过去。
我笑了笑:李阿姨,我现在还真没考虑过这件事。
房东大婶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象征性地劝说了几句,还特别叮嘱我说:说实话,你这个年纪啊,再往上走就快三十了,别拖成剩女的,到时候想找个好的都未必找得到。
听她用剩女这个时髦词儿形容我,我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我不知道别的剩女要不要应付这些问题,但是我怎么打扮也不会瞧着像小姑娘啊!更别说我总是带着元元,一看就是一个单身母亲了。我自己其实一直觉得,在众人眼里,我应该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才对,之前听叶濛濛说,有些人还背地议论,怀疑我是跟老公离婚了,偷偷带着孩子出来单过的。我刚搬来的那一段时间,每次我的门一响,两边的邻居都出来看,看见我又一个人回来,提着饭盒及超市食品,脸上显出同情的表情。
说起来,我的邻居沈菲应该是个标准的剩女,她年龄比我还大。
我想起沈菲,不由得向房东大婶建议说:对了,沈菲还没结婚,好像也没有男朋友,你不如介绍给她吧。
李阿姨一听沈菲,仿佛被火烫着了一样,连连摆手说:算了,我可不敢再招惹她了。她刚搬来那会儿,我也给她介绍过男朋友,没过两个月两个人闹分手,沈菲又是要自杀又是要割腕的,吓得我都睡不好觉!她倒是私下托我介绍人给她,我哪敢担起这个责任?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合得来合不来不是我媒人能担保的。
我开玩笑地说:那您就不怕我这婚事将来谈不成,也要死要活的?
李阿姨说: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谁是什么人还是看得出来的。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人又和气又会过日子,谁找到你是他的福气。要我说呢,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不管过去有什么人,都过去了,谁也别等谁一辈子人生百岁也不过这点儿事儿,多为自己想想。
我笑笑,心道如果您知道我曾经那样错爱过一个人,才会导致今天的结果,一定会骂我愚蠢而不是劝我这些话了。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我自己也不再像当初那么难过,心灵少了很多负担,早已能够轻装前行。
我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李阿姨说:我没您想的那么好,真的。您如果有合适对象,不如考虑下沈菲和叶濛濛。
李阿姨喝了口水,站起身就走,扭过头来对我说:我家里还忙着,不跟你说了。那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就找阿姨谈。
这天晚上,叶濛濛来我们房间的时候,我把房东大婶给我找了相亲对象的事情和叶濛濛说了。
她一听就跳起来说:你真是的!自己不考虑就算了,非要把人家一个大好爷们儿送火坑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沈菲是什么人。就她那又古板又刻薄又自私的脾气,不是我诅咒她,有男人看得上她才怪呢!上次元元的事,她明明在家居然假装没听见,你看她当时那种态度,我都快气炸了,不知道这种女人还一点儿人性没有!
叶濛濛低声地控诉着沈菲,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正在这时候,我听见有人用手轻轻叩击着我们的房门,接连敲了三下,我和叶濛濛面面相觑,外面的大门已经锁上,这套房子里居住的不过是我们几个人而已,我们都在房间里,那么外面叩门的人是谁?
果然,有一个清晰的女声传进来:你好,杜若依,你在家吗?
是沈菲的声音。
叶濛濛冲我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意思是叫我不要理睬她。
我按了一下叶濛濛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移动脚步走到门口,轻声答应着说:我在家。你找我有事?
沈菲立刻回应说:是的。请你开一下门,好不好?
叶濛濛有些着急了,一个箭步冲到我背后,对着我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对我咬耳朵说:别理她,八成是刚才偷听我们俩说话,兴师问罪来的!你不要开门,免得她骚扰元元,等我回我房间去再跟她大战一场!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才不怕她呢!
我低声说:也许不是为这件事。她从来不敲我的门,或许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来找我们的。
叶濛濛眨了眨眼说:好吧,你先开,看她有什么阴谋诡计。她要是敢在你房间动手,我豁出去也跟她拼了!
我打开房门,只见沈菲身穿着一套睡衣,头发很随意地挽起在脑后,应该是刚从沐浴间里出来,她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尽量缓和了语气对我说:杜若依,我有点事情想和我聊聊,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
叶濛濛翻了一个白眼,说:当然不方便了,你没看见孩子都睡着了?
沈菲没有和她顶嘴,反而很好脾气地说:我知道元元睡了,所以才过来找她。你放心,我说话声音很小,也不会耽误她很长时间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菲今天的态度很反常,以前她从来不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我们,更不用说用这么客套的语气。
叶濛濛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特别,不过她还是很快地从门缝间溜了出去,临走还故意对我说:若依姐,有什么事你随时喊我。别忘了啊!
沈菲有些不太自然地在我的床沿坐下,接过我倒给她的一杯水,抬起头说:今天李阿姨跟我说,她要给你介绍男朋友,你说让她先考虑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好点头说:是的。我说过。
沈菲抬头扫了我一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掠过一丝内疚之色:其实,我们做这么久邻居,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你这么对我,让我受之有愧。
我微笑了一下,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互相关照是应该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沈菲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你解释一下。听说,上次你小孩从床上摔下来,被叶濛濛和房东救了。那天其实我也在家。
这件事,是我心里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至今我都觉得对不起元元。
沈菲看了一眼我的表情,迅速接下去说:但是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那天下午在写稿子,因为这里环境嘈杂,我写稿的时候通常都是戴着耳机听轻音乐才能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我真的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动静,也没有听见孩子在哭我后来知道元元住院了,我很想去看看他,但是又怕你们误会我当时见死不救所以我没有去。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就是没有适当的机会,她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性格内向,不像叶濛濛那么开朗,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但是请你相信,我决不是一个连基本的社会公德心都没有的女人。
她一番话,言辞恳切,不像是说谎。
我看着她带着歉意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一动,安慰她说: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我相信你。如果你听见了元元在哭,一定也会来敲我的门,对吧?
沈菲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对我说:是的。其实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在外漂泊的人,有时候不是不愿意交朋友,是真的不敢去交朋友,毕竟谁都不知道付出真心之后,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说:我懂。
沈菲说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我想,应该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一个人全心全意付出感情之后,不但得不到任何回报,反而换来累累伤痕的那种痛苦了。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或者沈菲也曾经经历过这样一段痛苦的感情?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站起身来,说:若依,谢谢你相信我,你的宽容和善意我都收到了。今天我终于把这件事说清楚了,心里的一个结也打开了。虽然我没有叶濛濛那么主动,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能做到的我决不推辞。
送走了沈菲,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那一种温暖的回应,因为我当初的不计较,才会赢得沈菲今日的信任;因为我对每个人的善意,才会换来他们对我和元元的关怀。人确实不应该生活在仇恨里,对任何人都应该更宽容一些。
除了郭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