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年在李陵陪着上官桀和霍光叙谈时,就开始带着士兵在点将台前忙了。他首先用大车拉来了三车巨木,在点火炉里放了易燃的松脂油料。在篝火台上方摆放好了供桌香案,供钦差主持和揭匾之用。桌子上是铜制香炉和时新水果,后面是两把椅子,在桌子的两边也摆着两把椅子,是为李陵和婉心准备的。
在篝火台的四周正对着供桌香案的地方呈半圆形摆放着各种条桌和椅子,是预备给各级军官的,后面是一排排长长的草垫子,供士兵们跪坐。今晚,除了不值勤的士兵和军官,全部都可以来篝火台聚会狂欢。
预计的时辰快到时,韩延年来到驿馆,向李陵报告:“报告大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请钦差大人和骑都尉大人以及少夫人前往篝火台点火揭匾!”
“韩大人,我和两位钦差马上就去,你去最后亲自检查一遍,每个细节都不能有任何疏漏。”李陵说。
“是!”
看韩延年要转身告辞,婉心叫住了他,说:“韩大人,多次听骑都尉说起你,说你们情同手足,只是无缘相见。这次奉皇上之命来酒泉郡花城湖,才得以见到韩大人,初次见面,没有贵重礼品可奉送,就草草准备了一份薄礼,请韩大人笑纳!” 婉心说着从随身带来的行李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原来是一盒上好的清明前毛尖绿茶,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腰刀。
韩延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诚惶诚恐地说:“这如何敢当呢?少夫人,你是皇上册封的三品诰命夫人,这使不得!”
“婉心既然都给你预备好了,你就收下吧。”李陵说。
“既然夫人诚心相赠,韩大人就不要拂了她的美意,安心收下吧!” 霍光说。婉心身边站的娥媚把礼物从婉心手里拿给韩延年,他接过礼物,深深鞠了一
躬:“多谢夫人!”
这娥媚是在前天晚上酒泉郡郡的郡守派人送来的,并且捎书一封,言明让娥
媚来花城湖并不是要娱乐,而是因为考虑到军营中都是男性,没有人照顾少夫人婉心的生活,这娥媚美丽高雅,性情温顺,又主动请求前来陪侍夫人婉心,所以就打发来了。李陵想想也是,又见这娥媚虽然是乐坊之人,但娴雅脱俗,就和韩延年商量了一下,把她暂留下来陪伴婉心。
李陵又想起了什么,问韩延年:“韩大人,今夜的军务防备千万不可因为庆祝而有任何松懈,你都布置好了吗?”
“回大人,一切都已经按大人的指挥安排下去了。等会我再去督察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上官桀和霍光互相看了一眼,赞许地微笑了一下。
“好!”李陵回头对上官桀和霍光说,“钦差大人,请吧!”
他们来到篝火台时,所有的士兵和军官都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了。篝火
台的四周是手举火把的八个士兵,分别站在八卦形的八卦卦位上。上官桀和霍光率先走上篝火台,在供桌香案前点燃一柱檀香,所有的人刷地站了起来。李陵和婉心也上了篝火台,站在钦差的身后。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炮响,上官桀接过李陵从士兵手里拿来的火把,一下子
投进巨大的点火炉,易燃之物遇到火把,呼地一下子窜起丈把高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韩延年早已让四个士兵抬着金匾站在篝火台上,火焰窜起的瞬间,霍光用手揭开上面罩着的大红绸子,一块黑底镶金边的大匾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凝重而又富丽堂皇,上面有四个苍劲的纯金大字:誉满边关。
四个士兵把金匾高高举起,所有的士兵都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发出欢快的叫喊声。
霍光用手在空中向下压了压,立刻鸦雀无声,他说:“本官这次和上官大人
到酒泉郡花城湖,是代皇上宣布颁奖令,圣旨已经宣过,大家不用再加礼。晚上在篝火台只举行揭匾仪式,这匾上‘誉满边关’四个字,是皇上亲笔题写的,是对骑都尉李大人和众位兄弟最高的赞誉和嘉奖。”
上官桀端着酒杯说:“因为骑都尉李大人驻守酒泉郡以来,战功赫赫,威震
边陲,所以皇上还有特恩,准许李大人在酒泉郡驻地筑功勋碑一座勒石纪功,以示嘉奖。来,让我们共同举杯,以示庆贺!”
李陵看大家都喝完了酒,他也举起杯子说:“食皇粮,拿俸禄,保家卫国,本是天职,却又蒙受如此浩荡之皇恩,李陵和众弟兄唯有殚精竭虑,日夜勤谨,把酒泉郡保卫得有如铁桶一般,让匈奴的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以谢皇恩!干杯!”
韩延年悄悄地离开篝火台,去各处巡视。越是欢乐之时,越不能放松警惕,这是李陵训导的,尤其是匈奴军新败,谁能够保证他们不乘机骚扰报复呢?这是绝对马虎不得的。
半个多时辰,韩延年巡视了一圈,回到篝火台,他怕李陵有事找他。
篝火台上上官桀和霍光正在打太极拳。他们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协调统一。
一会儿好似柔弱无骨,随心所欲,只是随着气流在摇摆身体,似乎有无形的真气托举着他们的身体和四肢在运行,在收缩,在舒展。突然他们的动作疾快如闪电,迅猛如惊雷,身体里好像蕴涵着千钧之力,此时全部爆发出来。然后又归于平静,每个动作柔缓得好像白鹤在阳光下自由地舒展着翅膀,闲雅自如地舞蹈着、陶醉着,真是刚柔相济
韩延年看呆了。他知道,这次来的钦差是因为和李陵关系密切,所以才会打
拳助兴。
上官桀和霍光双手相叠,捂在丹田处,深嘘了一口气,收了动作。
全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李陵也乘兴站在篝火台上,对上官桀和霍光作了一揖,又对下面的将士一抱拳,说:“值此中秋佳节,又喜逢两位钦差大人不远千里,到这边远之地,才得以有今日的欢聚。李陵舞剑一曲,为钦差和弟兄们助兴!”
话刚说完,剑已出销,他首先一个高祖斩蟒,动作的干脆利落和万千气势使
得上官桀不由自主喊了一声:“好!”紧接着是连续三个急促的侧旋,以洒脱的白鹤亮翅而收势,略微定格,又一招玉女穿梭起势,动作和剑法忽归于轻柔舒缓,似乎是一匹战马战事之余,在河边悠闲地远望着蓝天,似乎是一只苍鹰放弃了野性和攻击的天性,在空中随意滑翔。
霍光对上官桀说:“上官兄,我发现少卿兄的剑法和在京城时相比,似乎更
加高深莫测,变化万端。”
“不错,少卿兄的剑法显得更加气定神闲,挥洒自如,出神入化。你看,他
的这招力劈华山,似乎是身体里有一股无坚不摧的真气在运行,在聚集,突然之间所有真气一瞬间化为千军不可阻挡之力,全部凝聚在了剑尖,这一剑真要刺出去,定会山崩石裂。”
婉心本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剑的李陵,眼睛里是不可抑制的钦佩和爱恋,听
见他们在谈论李陵的剑法,就自豪地说:“少卿无论多忙,骑射和剑术从来都是勤练不辍,他说,这是他人生三命之中绝对不能放弃的二命:骑射是他作为一个热血男儿和将军的安身立命之本,剑术则是他所依赖的修身养性之道。”
“是啊,少卿兄真是活得积极进取而又善于颐养性情,这正是你我所不及
的。”上官桀对霍光说。
“少卿兄的前途真是不可估量啊!”霍光也沉思着说。
婉心笑眯眯地听着他们对李陵的赞扬,心里非常熨帖受用。她打眼望去,李
子已经稳稳地收剑站在原地,如同擎天一柱。下面顿时欢声雷动。
已经子时了,篝火还在燃烧着,释放着无尽的激情。
李陵、婉心和上官桀以及霍光来到花城湖边,早有士兵扯着一条小船,在岸
边等候着。
李陵搀扶着婉心上了船。士兵解开缆绳,李陵和霍光一人一柄木桨。他们轻
轻一点,船缓缓地离开了湖岸,向湖心荡去。
篝火台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去。十五的月亮就好像一只洁白的玉盘,亮闪闪地镶嵌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上,湖面上一片银辉,随着桨板的划动和小船的滑动,湖面上到处都是跳跃的起伏不定的银色碎片。在船上向远处的水面望去,星星倒映在湖中,就如同闪亮的珠子在光滑的镜面上滚动,一湖都是舞蹈的珍珠。哦,船在走,月亮也在走,好像一位多情的女子,恋恋不舍地长送着自己的恋人,不忍分别。湖中的芦苇丛中时不时有唧唧咕咕的声音传出,那是水鸭在自己的爱巢里梦中的呢喃声,或者是水鸟在安抚着受惊了的孩子,哄它们入睡了。
他们把船划得更轻了。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飘渺悠扬的歌声,虽然很遥远很孱弱,但这歌
声穿透夜空依然很清晰地渗进每个人的耳朵。依稀还听得清楚歌词:
花城湖水清又长
芦苇蒹葭好风光
郎别故乡妹彷徨
花城湖水清又长
百鸟婆娑有鸳鸯,梦里依依会情郎
……
上官桀在京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清新活泼的曲子,一时听呆了。霍光看见
婉心正出神地倾听着,用手轻轻打着节拍,在月光下,宛如月宫中的仙女,美得让人窒息,那么圣洁,让人不敢心存任何亵渎之念,唉,斯歌,斯人啊,他也呆了。李陵用手轻轻揽住婉心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给婉心抵挡渐渐袭来的寒凉。他们停止了划船,让船自由地在水面上飘荡着,沐浴在月光下……
娥媚听着这首歌,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听着听着,她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盈满了泪花,当她发现婉心在疑惑而关心地看着自己时,连忙装着看月亮,高高仰起头,硬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