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和蓝珠的婚帐已经竣工,按照计划,李陵、蓝珠和於靬王今天一起去神女湖验看布置情况。
李陵和蓝珠来到於靬王的帐外,早有仆人通报进去。於靬王正在帐内,他刚刚喝过早茶,就在等候他们两个。听说他们来了,连忙对仆人一迭声地吩咐:“快请公主和右校王进帐!”边说边打算从靠榻上起身迎接。还没有等他完全站起,仆人一掀帘子,蓝珠和李陵已经跨进帐中,李陵用手按着肩,对於靬王略微躬身行了一礼,说:“李陵见过於靬王和王妃!”蓝珠则草草对於靬王和王妃行了一礼,李陵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早已跑到於靬王的身边,跪坐着对王妃说:“您老人家看,叔王他给我摆架子呢,本来说好的昨天去看婚帐布置,他硬是推脱,今天还得我专门来请。”
李陵见王妃打眼看於靬王,连忙说:“王妃不要相信,蓝珠是在给你们撒娇呢!昨天是单于有重要事情召见於靬王,再说预定的也是今天去督察验看婚帐布置情况。”
王妃笑了:“右校王你快请坐!”看李陵坐下了,这才又对於靬王说,“王爷,原来是我们的蓝珠太心急,要不然,如果真是你怠慢我们的蓝珠,那我是不依的。”
於靬王呵呵笑着说:“王妃,我怎么会怠慢蓝珠呢?是珠儿太着急做新娘了,所以无端责怪她的叔叔嘛!”
於靬王的妻子是月氏国的公主,老单于在世时,蓝珠的外祖父老左贤王经常带着宝贝女儿----蓝珠的生母天仪阏氏出使月氏国,天仪阏氏与当时还是公主的於靬王王妃相处甚好,感情笃厚,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尤其在王妃嫁到匈奴以后,两人来往更加亲密,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她是把天仪阏氏当作在匈奴的真正亲人看待的。在天仪阏氏去世后,王妃就把对她的怀念和爱全部转移到了蓝珠身上,於靬王对蓝珠本来就非常娇惯疼爱,有了他们的荫护,蓝珠在於靬王夫妇处是非常随意的。听於靬王这样说,她就撅着嘴:“丁零王已经去了,叔叔你还非得等蓝珠来请,这不是摆架子吗?我们现在就走吧!”
於靬王说:“珠儿,你也太性急了,右校王来我帐,最起码也得喝杯茶再走啊!你说呢,右校王?”
李陵端正地坐着,淡淡笑了一下:“喝不喝茶倒不要紧,不过於靬王的这份心意我李陵心领了!只是於靬王和王妃平时对蓝珠太过娇惯了,所以她才撒娇耍赖,让於靬王和王妃见笑了。”
“见什么笑?”王妃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依然风韵绰约,雍容华贵,她和蔼地说,“我没有生下姑娘,蓝珠就是我的女儿,她这个样子我才高兴呢!”
“是啊,蓝珠活泼善良,善解人意,给我们夫妇带来了很多的乐趣!”於靬王又转向李陵,“我这有从汉地带来的上好茶叶,自己尝着总觉得味道太淡,可能会合你的口味,我已经命人泡好了,先给你斟一杯,你要是觉得好,喜欢的话,就都送给你吧!”说完就喊“上茶”,随着喊声,有一个面容姣好的使女已经用托盘端上来两杯茶,顿时,帐内清香四溢,茶香扑鼻,蓝珠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闻着倒是很香,喝着味道太淡了。右校王你觉得怎么样?”
李陵若有所思地端着茶杯,没有品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听见蓝珠问话,笑了一下:“於靬王的茶叶确实是好茶,公主觉得太淡,那是由于汉匈的生活习惯不同,没有饮用习惯罢了。”又对於靬王说,“既然承於靬王厚爱,那我就安心敬领了!”
於靬王笑着嗔怪地说:“右校王总是这么斯文,又太客气,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不要拘束,我和王妃才高兴!”王妃也微笑着点头。
“既然於靬王和王妃不把李陵当外人,那我就斗胆说一句,这杯茶我不喝,也不能喝。”李陵说。
“什么?不能喝?”於靬王和王妃都很吃惊,异口同声地问。蓝珠也诧异地看着李陵。
李陵看了一眼蓝珠,微微一笑:“请於靬王和王妃恕我失礼!不过这不是我有意冒犯,而是喝茶之道,请允许我细讲好吗?”
於靬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哦,原来这样,右校王请讲!”
王妃也说:“这茶叶本就是从汉地传到我匈奴的,右校王不妨说来,也让我们增长增长见识!”
李陵放下手里的茶杯,说:“这喝茶并不是那么简单,光是茶具就有很多讲究:器具造型要精美别致,色泽要柔和高雅,质地材料要细致莹洁;品茶之人尤其要志趣相投;泡茶饮茶更要讲究茶艺茶道,这茶艺茶道有很多复杂的程序,是根据茶叶的品种来确定的,最多的有三十六道程序,最少的也有十八道程序。最重要的一道程序就是洗茶,也就是刚才於靬王的下人省略了的工序。”
“洗茶?这茶叶还能洗?”於靬王疑惑地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王妃,问李陵。
蓝珠也嘟囔着:“味道本来就这么淡,洗了之后还怎么喝啊!”
李陵说:“此洗并非洗涤之洗。这样吧,请於靬王让下人拿来茶具和茶叶,我亲自为於靬王和王妃演示,好吗?”
蓝珠第一次见李陵兴致这么好,非常高兴,一迭声地催促於靬王快备物品;於靬王和王妃见李陵一扫往日的沉郁,侃侃而谈,再者听说饮茶还有如此多的路数,也很想见识见识。於靬王对王妃说:“那苏老头从汉地带来的那套茶具还在吗?”
看王妃在想,李陵的目光一跳,说:“苏老头?汉使苏武?他带的茶具?”
“就是汉朝去年派来的使臣苏武,他来时带来了很多精美昂贵的礼品,大单于把一套据说是价值不菲的茶具赏给了本王,我看着无甚大用,但因为是单于所赐之物,就让王妃收起来了。”
沉思的王妃突然笑了,说:“王爷,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套叫夜光杯的茶具吧?”
“对对,就是叫夜光杯的那套茶具,快把它拿来!”於靬王对下人吩咐。
王妃嗔怪地笑看着於靬王说:“王爷总是这么性急!那么珍贵的物件,又是单于赏赐,我怎么会让下人保管?”回头对自己的贴身使女说,“去我的卧帐,在东榻的第二个箱子里,把用黄绸包裹的方盒子拿来。”
“夜光杯?”李陵默念。
“是的,是夜光杯!”於靬王好像记起了什么,对李陵说,“据说产自右校王你曾经的兵马驻地——酒泉郡。”
“哦!”李陵沉吟着。
使女已经轻快地进了帐,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用黄绸包裹的方盒子。看於靬王伸手示意,就过来放在了李陵面前的条几上。李陵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虔敬地解开黄绸带子,抻平黄绸,一个古雅的紫檀木盒子呈现在眼前,盒盖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打开盖子,一套赤绿色的夜光杯茶具散发着幽幽的柔和光芒,静静地卧在底座上,底座也是做工精细的茶具底盘。李陵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轻微地震颤着,眼睛似乎牢牢地盯着茶具,又好像穿越茶具,甚至超越了任何物像和时空。心急的於靬王见他只是发呆,就叫了一声:“右校王!”李陵这才愣过神来,对於靬王和王妃笑笑,指着茶具说:“这盒子做工如此考究,一看就知是汉朝宫廷之物;这夜光杯根据颜色和质地分为不同的等级档次,其中这赤绿色是最罕见最珍贵的,而且你看这质地,纹理细腻,洁润透亮,迎着光晃动杯子时,这赤绿色仿佛要流出来,要滴下来。这是上好的贡品,无论工艺还是材质,都堪属上乘,人间稀有。”
於靬王高兴极了,说:“如此说,这汉皇并没有欺瞒我匈奴人。右校王你如果不说,我还不知道它是如此稀罕的物件呢!”
王妃也笑着说:“我虽然不懂,但也觉得是珍贵之物,尤其是单于所赐,就宝贝似地精收着。”
“还是王妃细心哪!”於靬王又对李陵说,“右校王,看来这套茶具还堪一用,那就请你为我们演示如何?”
“好!”李陵说,“请上沸水!”於靬王也喊了一声:“上滚水!”李陵说完后让蓝珠点燃一支香,然后不管不顾他人,盘腿坐在坐垫上,手心抚膝,低垂眼帘,屏息凝神,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帐内分外安静……
使女提着一壶沸水进帐,李陵起身揭开壶盖,说:“刚刚沸腾的水温度太高,会破坏茶叶的成分和香味,要先放一会,稍微降温后再冲茶,这样口感最好。”他提起水壶,在椭圆形状的茶壶里注了半壶水,又徐徐从茶壶盖子上浇水,说,“这是第一道工序——温壶,这既是清洁壶身,也是为了壶身温热后就不会吸收茶水的香气和清香,能够完全保持茶叶的原味。然后就是入茶,茶叶的多少主要是看其品质,这是上等的武夷山云雾茶,太多,味道会发苦,冲淡此茶应该有的淡雅清香。”他放下水壶,挖了三茶匙茶叶放入茶壶中,看了一眼讶异而出神地看着他的於靬王夫妇和蓝珠,提起水壶注进半茶壶的水,小心地捧起茶壶,轻微摇了摇,“这壶茶不能喝,因为好的茶叶除了自身的品种优良之外,还要经过自然的凉晒等多道程序,会沾有灰尘杂物,而且好的茶叶都要手工搓制,不能使用任何器械,手工搓制时会有轻微的汗腥附着在上面,所以要洗茶,祛除异物异味,使茶叶的味道更加纯正。”说着把壶中的水顺着茶盘底座溜倒下去,又添进水,盖上壶盖子,稍微闷了一会说,“现在就可以喝了。”他为於靬王夫妇各斟一杯,说,“请於靬王和王妃细品!”
沉静了好久的蓝珠对李陵说:“右校王,还有我呢!”
李陵为蓝珠倒了一杯,说:“公主,忘不了你!”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送进嘴里,清亮鲜绿的茶水缓缓滑进腹中,他觉得咽下的不仅仅是茶水,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其实他的这点茶艺还是和婉心学的一点皮毛而已,他的心有点沉。
於靬王说:“这茶虽然味道有点淡,但是细细品尝,确实是余香满口。只不过,这程序和讲究也太多了。”
“是啊,右校王就是见多识广!”蓝珠一脸的崇拜,“我喝完了,再倒一杯,我要多尝尝右校王亲自泡的茶。”
李陵突然有点疲倦,他说:“这茶艺讲究的是品,其实味道最好的茶应该是下一壶,茶叶的味道正好完全浸出,浓淡适宜……”
忽然帐外进来一个仆人,恭身说:“刚才丁零王派人来催问,说他已经先去神女湖了,问王爷什么时候去察看婚帐的布置情况。”
李陵见於靬王看自己,就说:“告诉来人,王爷马上就过去!”
看仆人退出,於靬王说:“可右校王的茶艺我们还没有完全享受呢。唉,没想到汉人喝茶都有这么多的讲究和学问。右校王,这样吧,这茶叶和茶具就都送给你,等忙完婚庆大典,我再去你处叨扰品茶,领略你的茶艺。”
“这东西价值连城,又是单于赏赐,意义非凡,於靬王虽然是诚心转赠于我,但我实在是不敢当!”李陵推辞着。
“哎,正因为它这么珍贵,所以才送你啊!如果是个一般物件,我怎么好意思送你呢?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东西!”
“王爷,你就安心收下吧!於靬王的好东西多着呢。父汗每次赏他的东西可都是最好的!”蓝珠打趣。
蓝珠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逗笑了,就连李陵也咧嘴笑了。
王妃接过话说:“右校王,你就不要推辞了!我看这东西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般配,才不憋屈了它,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人懂它,有人欣赏它才是物得其所。”
王妃的话刚落,於靬王就接过话说:“是的,王妃说的太有道理了。这就和英雄也得有英明的圣主欣赏和重用一样,右校王,你看你这么个大英雄,汉皇有眼不识真神。再看看我们的大单于,他把最肥沃、最金贵的草原土地赏赐给你,无数的牛羊马匹和牧户供你驱使,还把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他的心肝宝贝嫁给你。这就是英雄和圣主之间最好的契合。是吧,王妃?”
王妃还没有说什么,蓝珠连忙接口:“那当然了,像右校王这样的英雄受什么样的赏赐都不为过!”她心情好极了,她就喜欢听人赞美李陵。
李陵欠身说:“这是於靬王的抬爱!既然於靬王如此厚爱,我李陵要拒绝就是不恭了。多谢於靬王!”
“好,我就喜欢痛快人!”於靬王偏头对王妃说,“派一个细心人,把茶叶和茶具送到右校王的大帐。”然后对蓝珠说,“蓝珠,我们去看你的婚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