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玛被接到了神女湖,三天后,躺在杰木忽的怀里永远闭住了她的眼睛。李陵按照匈奴习俗厚葬了她。
数天后,卫律和日逐王一起来到了神女湖,令李陵和蓝珠非常意外。
从他们结婚以后,卫律没有来过神女湖封地,日逐王虽然和蓝珠是兄妹,但日逐王久在天山以南的封地,两人感情很是疏淡。
见面寒暄之后,日逐王说:“今日和丁零王不请自来,是奉单于之命,给右校王带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蓝珠问。
卫律喊了一声“带进来”,就有两个王廷卫兵押着一个汉式打扮的人,推推搡搡地进来,卫兵在他的膝弯处踢了一脚,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站起,被卫兵按住,动弹不得。
“这是右贤王的巡逻兵捉住的汉朝奸细,他交待说是随汉居延都尉路博德来匈奴的下级军官,迷了路,和大军断了联系,才被活捉的。”卫律说。
当年就是路博德给殄北城侯官冀虞下密函,不让他为李陵发一兵一卒的援助,致使李陵矢尽被擒。路博德又到匈奴来干什么?没有听见匈奴和汉朝发生战争啊!李陵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缄默未言。
蓝珠可是不大高兴了,她傲慢地说:“既然是汉朝的奸细,两位王爷交给单于按律办就是了,把他带到我右校王府干什么?”
“蓝珠,你误解了!这是单于对右校王的信任和恩宠。这家伙说他是到匈奴来寻找右校王归汉的,所以,单于命我们把他带到神女湖,听从右校王发落。”日逐王注意观察着蓝珠的神情。
果然,蓝珠一听是寻找李陵归汉,一下子就炸了:“他胡说!什么寻找右校王归汉!王爷的全家都被残忍杀害了,归什么汉!快把他拉出去喂狼!”
“蓝珠,你稍安勿躁,听听右校王的意见!” 日逐王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陵问。
那个汉人翻眼睛看了一眼李陵问:“这位就是李陵将军?”
“是我!”
“将军,都尉路博德这次是受皇帝之命来匈奴寻找王爷你的,皇上他后悔当初对你处置失当,就派路博德都尉带兵到匈奴,想迎接你归汉。”
李陵乍听之下,呆了。
蓝珠说:“那,路博德呢?”
“嗨!那路博德存心不善,只是在匈奴的地界上空跑几日,就收兵回汉了。我的祖父当年深受飞将军李广的恩惠,我不服气,就带领小股军队想再找找,结果迷路被捕获了。”
“右校王,事情就是这样,单于让你裁决处理!” 日逐王仿佛置身事外。
“我看你这是巧言令色!不知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却偏要说什么是为了寻找右校王,诋毁他的名誉!杰木忽,把他给我拉出去,准备祭天!”蓝珠的情绪有点失控。
杰木忽看了一眼李陵。李陵说:“公主,你怀有身孕,情绪不能激动,你别生气,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好吗?”又转向汉人军官,沉着脸问,“我已经是匈奴的王爷和驸马,这里就是我的家。只是有一事不明白,想要请教于你!”
“将军客气了,请讲!”
“让他站起来说话!”李陵说完后,几个卫兵让他站了起来,李陵说,“我是滞留在了匈奴,不过,即使我李陵有通天之罪,但我当年身率五千士卒,和数十倍的匈奴铁骑血战十数日,杀敌上万,最后矢尽被擒,就凭这点,汉皇他为什么还要屠戮我的全家?他们有什么罪?”
“将军,这是因为李广利和路博德向皇上奏报,说派去的探子带回消息,你正在为匈奴训练军队,以备汉军。皇上大怒,就下令处死了将军的全家。”
“我在匈奴从未训练过什么军队,训练军队的是黎旭!”李陵痛心疾首地大声说。
日逐王和卫律慢悠悠地喝着奶茶。
“当时,朝堂上也有人提出质疑,但皇上盛怒之下,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上官桀大人因为替你说了几句话,就被官降两级;霍光霍大人的父亲怕他性急之下惹出乱子,把霍大人锁在家里几个月;耿直的史官司马迁大人,由于仗义执言,触怒了皇上,被施行了宫刑。”
“宫刑?”李陵吃惊地大睁着双眼。
“是宫刑!”
听到有这么多的人关心着自己,受自己牵连,李陵的心里很难受,但也有一丝暖意涌上心头。
看日逐王和卫律捉摸不定地看着自己,李陵思索了一下说:“日逐王!丁零王!既然单于让本王处理这件事,依我看,自古以来,两国交恶不杀使者,念此人对我李陵心存一颗赤心,又给我通报了有关我的真实情况,也算是一个信使,就护送他出匈奴边界,永远不得再私自踏上匈奴地界,你们看如何?”
“将军……”
“王爷,你……”蓝珠用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担心地看着李陵。
“你马上离开匈奴,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提一个‘汉’字,我在匈奴封地称王,牛羊满坡,滋润得很!”又对日逐王说,“蓝珠公主身子不方便,我就不去王廷向单于复命了,烦劳两位王爷向单于转达我李陵的意思。”
“那好,汗命在身,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右校王再会,等你来王廷我们请你喝酒!” 日逐王说。
李陵目送日逐王和卫律押送那个汉人军官远去,心里沉重得好像压着一个磨盘,蓝珠也不敢多说,只是陪他站着。
卓妮亚过来扶着蓝珠的胳膊说:“公
主的身子重,站着太累,还是回帐吧!”李陵如梦初醒,搀着蓝珠说:“蓝
珠,快回帐!”
蓝珠盯着李陵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
眼泪,李陵轻轻替蓝珠抹去溢出眼角的泪花,用一只胳膊搂着她进了帐。
夜晚,李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恍惚中看见婉心站在一条河边,等她追过去时,婉心转过脸,却原来是蓝珠,她流着泪,突然用刀子在腹部划了一下,一个婴儿大哭着,李陵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大叫一声“蓝珠”,向前扑去……惊醒之后,李陵一身冷汗,他伸手一摸,是空的,偏头一看,身边没有蓝珠,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声喊:“蓝珠!蓝珠!”
“王爷,怎么不多睡一会?是做什么噩梦了吗?”蓝珠连忙过来给李陵擦拭额头上的汗。
“蓝珠,你怎么不睡觉,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李陵握住蓝珠的手,心有余悸。
“王爷,我只是睡不着想坐一会,再说,有你在,我还会去哪里?倒是王爷如果真的要去梦想中的地方,别忘了带走我蓝珠,好吗?”蓝珠一脸悲戚。
李陵拥着蓝珠坐到卧榻上,说:“蓝珠,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而心存疑虑呢?”
“王爷,我知道,匈奴不是你梦中流连的故乡,现在汉朝皇上已经心生悔意,为你铺就了归汉之路。王爷你如果想要归汉,蓝珠绝对不会阻拦你。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已经身怀王爷的骨血,请王爷一定把我带走,千万别仿效张骞,抛妻弃子!如果说因为我是匈奴公主会让你遭人非议,那我甘愿降为奴仆使女,只要能够终身侍奉王爷,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蓝珠说着早已泪流满面。
“我生在汉地,长在汉地,蒙受皇恩,祖上是汉朝名将,如果让我纯粹把汉朝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自然是不可能;要我纯粹把匈奴当做家乡热爱,那也不可能,我睡梦中都是汉朝故地的一切情景,那里有我的梦想,有我热血沸腾的梦想。”
“王爷,你真的要去寻找自己的梦吗?把我也带走!要不然,我就让自己和腹中孩子的灵魂追随王爷,永不分离!”
“蓝珠,怎么可以说如此不吉利的话!我话没有说完,你别瞎想!”李陵为蓝珠擦拭去眼泪,“过去固然不可忘,但也不可追寻。最初,受奸佞陷害,陷身匈奴,我确实想伺机逃回汉朝,这也是我当初拒绝和你成婚的原因之一,我不想害了你。但是,皇上听信谗言,屠戮了我全家,故国不再,家园不再,李陵还有何面目去他们的陵寝!我去,只能使他们更加蒙羞而已!”
“王爷,你不要自责,你没有任何过错的!”
李陵苦笑着摇摇头:“我现在给你剖析我真实的想法,就是为了打消你的疑虑!蓝珠,我的根系在汉朝,但已经被斩断了,我即使回去,也如同浮萍而已。现在,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命根,是我的希望所在,是我生命的延续,我绝对不会弃他而去,我不会让他承受杰木忽那样的痛苦,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影响了胎儿,好吗?我还等着抱世子呢!”
蓝珠依偎在李陵的怀里,含泪微笑了:“王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生一个健硕而优秀的世子。”
“还早呢,再睡一会吧!”李陵把蓝珠拉进被窝,为她小心地盖好被子,蓝珠轻轻闭住眼睛,紧紧偎靠着李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