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军和汉军正面交锋半月后,匈奴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汉军主帅李广利听说自己的家人因为“蛊惑”后宫之罪被全部收监,他带领十数万士兵主动投降了匈奴。
还有一路汉军正在仓皇逃命,领队是李广利的亲信商丘成,他本是御史大夫,是个文官,但利欲驱使他跟随李广利来匈奴捞取功名利禄。他从另一条路径进入匈奴腹地之后,空跑上千里,连个匈奴兵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就在疑虑之时,传来了李广利率兵投降的消息。惊怒无奈之下,他打算带兵后撤,却遭遇到了奉单于之命守株待兔的李陵。
李陵见商丘成率领着军队仓皇只顾向前逃命,三万人马惊慌失措,人挤马踏,根本不去判断和辨别路径及地势。再往前地势更加复杂,树木丛生,杂草遍地,沟壑密布,山石突兀诡异,山峦叠嶂,奇峰兀立。商丘成对此地地形和地势一无所知,竟然敢踏上通往这块当地人认为是死亡之地的小路。难道他有什么过人的谋略吗?不!李陵很快就否定了这一判断。只要是稍微有一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够由越来越奇特诡异的不断变化的地势,判断出前方地势的复杂,绝对不会率领军队贸然挺进。李陵气愤地想,这商丘成根本就是一个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的家伙。汉帝啊汉帝,你这是用的什么人呀!
李陵的前锋图勒急不可耐。
图勒是默门图的小儿子,让图勒作李陵的先锋,默门图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他想李陵能征善战,一定会漂亮出色地完成任务。而且单于对这位王爷的格外器重和喜欢在匈奴是人尽皆知的,只要在军功上有所建树,单于的封赏肯定是最厚重的,他手下的参将和士兵绝对不会吃亏。所以他通过於靬王举荐让图勒跟随李陵作了前锋。
图勒当然也了解父亲的心思,能够跟随李陵,他很兴奋,他太想建立军功得到赏赐了。图勒见商丘成的军队偃旗息鼓,溃不成军,就好象遇到了白毛风和狼群夹击的马群,慌不择路,只是没有目标没有规则地向前狂奔,根本不管不顾前面到底是逃生之所还是葬身之地,对这次出征建立军功更加充满了信心。他只是不明白李陵为什么还不下令包围攻击,他实在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再次来到右校王面前,勒马抱拳说:“右校王,此时可否击鼓进攻?”
“请图勒前锋稍安毋躁!”李陵眯缝着俊美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右校王,我军的士气十分高涨,敌军惶惶然如同惊弓之鸟,此时进攻应该是最佳时机啊!我们不能错失了大好时机。”
“图勒前锋担心什么呢?是怕本王对付不了这群乌合之众吗?”李陵紧盯着图勒的眼睛,冷冷地说。
“图勒不敢!”
蓝珠看图勒非常尴尬,李陵又显得冷漠高傲,她连忙勒马与李陵并行,微笑着对图勒说:“图勒前锋放心!右校王自然心中有数,请安心带兵前行!”
“是,公主!”图勒在马上略一低头,答应一声,打马而去。
蓝珠看图勒走远了,向李陵更加靠近了一点,亲昵而温柔地说:“王爷打算什么时间进攻呢?”
“再等等看吧!”李陵淡淡地回答。
“王爷在等什么呢?”蓝珠一脸明媚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仿佛弯成了一弯月牙,非常娇媚,但是此时透着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担忧。
李陵感觉到了蓝珠的忧虑,看了她一眼,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继续前进。
蓝珠看李陵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也不敢言语,只得沉闷地骑着马,仔细观察两军的情势。
此时的汉军已经列不成列,行不成行,旗倒鼓息,很多士兵手里倒拖着兵器,疲塌而仓皇地奔逃着,有的士兵甚至连兵器都丢弃了,盔甲歪斜。
汉军士兵感觉生还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李广利的投降对他们来说就是精神上致命的打击,而且他们也早已知道带兵围歼追击汉军的匈奴将领是投降匈奴的李陵。李陵的军事谋略,这些汉军是早就人人耳闻的。李陵是著名的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从小熟读兵书,通晓军事,而汉朝委派的这个将领商丘成,只知逢迎拍马,只想跟随汉武帝的亲信李广利到匈奴来捞取名利,不懂军事,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实战经验,如今落在李陵的手里,肯定是九死一生,哪里有生还的可能。
商丘成早已没有了在汉地的飞扬跋扈,耷拉着脑袋,勉强支撑着在帅旗下走着。他不时回头看看追击的匈奴军,实在弄不清楚这个李陵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想,自己是李广利的亲信,而李陵与李广利可谓是水火不容。当年就是李广利不发一兵一卒的援助,致使李陵兵败被匈奴俘虏,也是由于李广利的诬陷,致使汉武帝下令杀了李陵一家。如今冤家路窄,碰在李陵的手里,他想此生休矣。他只是不明白这李陵为什么只是一路跟着,并不进攻出击,而且不紧不慢,莫非这李陵念自己曾经是汉朝之臣子,和他商丘成又无直接恩怨,想放自己一马?他马上打消了这一侥幸的想法,且不说李陵过去与李广利和汉朝的恩怨,如今李陵身为匈奴王爷,肯定会各为其主,怎么,难道这李陵想象猫戏老鼠一样,等戏弄够了他,看够了他的狼狈,把对李广利的所有怨恨都发泄在他商丘成的身上,心里完全解了恨,才一举歼灭他。商丘成越想越怕,他甚至希望李陵能尽快地发起进攻,不要再在精神上折磨他。如果失败是注定的,还不如早点降临的好。
商丘成的副将冀翼仔细观察了匈奴军的动静很久,他一直没有发现匈奴军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他思索了很久,然后策马上前,对商丘成说:“御史大人,我们走的这条路很有可能就是一条死胡同!”
商丘成了解这位副将——冀翼。他是殄北城侯官冀虞的儿子,当年蓝珠公主带领匈奴铁骑夜袭殄北城,冀虞在城破之后自杀身亡,他的儿子冀翼手持李陵的信物找到上官桀,上官桀念故友交情,对他极为关照,如今已经是五品武官。他有的是实战经验,由于在边地生活多年,对匈奴的地形情况比较了解,所以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惊,忙问:“何出此言?”
“我过去听说过匈奴的几大险恶地势,它们都有不同的特征。我根据这一路的地形地貌判断,我们撤退的这条路前方可能就是被称为死亡之谷的浚稽山。”冀翼看了这个总指挥一眼,沉重地说。
“浚稽山?”商丘成沉吟着。
“是浚稽山!当年著名的飞将军李广就是在这一带迷了路,延误了日程。我朝的军法严格,他自杀谢罪,千古悲剧啊!他的孙子——如今率领匈奴兵马围追我们的匈奴右校王李陵,当年就是在浚稽山被匈奴单于带兵围攻,最终被俘虏而投降了匈奴。”
“这么说,李陵对这一带是非常熟悉了?”商丘成绝望地挣扎着问。
“那是自然!他当年曾经在此作战,又在匈奴多年,肯定对这儿的地形烂熟于心。”
“这李陵竟然如此狠毒!”商丘成咬牙切齿地大骂,“原来他明知前方是死地,所以只是一路跟随并不进攻,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全部歼灭我这三万人马。李陵你他妈的妄为李广之孙呀!难道你不是汉朝人吗?”
“御史大人,如今的李陵是匈奴王爷,不是汉朝的大臣,他熟读兵书,成竹在胸,各为其主嘛,他没有什么错!”冀翼看着商丘成,很有点瞧不起他的样子。
“你他妈的这是什么意思?你替他说话,难道也想投降匈奴不成?”商丘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大声叱骂冀翼。
“御史大人,属下只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冀翼慢条斯理地顶了一句。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不轨之心,我按军法处置,先斩了你。”商丘成眨了眨眼,五官错位地吼着。
“御史大人,事到如今,您还这么作威作福呀!” 冀翼看他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还是想想怎么应对这位匈奴王爷吧!他可正憋着一股子劲呢!”
“你!你!”商丘成气得大睁着双眼,用手指着冀翼。
冀翼冷哼一声,没有理睬他。商丘成清楚自己万万不能没有这位副将,自己在军事方面全部都得依赖他。哼,等回到汉朝之后再收拾你小子,商丘成恶狠狠地想。
“好吧,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商丘成换了一副样子,垂头丧气地说。
“停止前进,原地驻扎。”
“这,行吗?”商丘成疑惑地问,“这岂不是在等死?”
“再向前走那就是送死!”
其实冀翼让士兵原地驻扎,一是想再观察观察匈奴军,琢磨琢磨李陵的具体意图,二是想寻找机会,进行突围,以求能给这三万人马争取到一线生机。因为再向前走,进到死胡同,就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那就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商丘成无可奈何地说。
“是!”冀翼响亮地答应一声,一挥令旗,大声喊道,“三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急切逃命的汉朝将士,在精神与体力上,承受能力都达到了极限,几近崩溃,突然听见停止前进,一下子松了劲,一个个全都瘫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着,只有个别将士还能够坚持,保持着军容军姿。
冀翼一看,心里一下子十分慌张,这时候假如匈奴军发起进攻,就凭这一群散沙烂泥一样的士兵,可如何应付啊!他十分清楚,经过多日与匈奴军的苦战,再加之匈奴实行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战术,汉军所到之地,全都人烟荒芜,没有任何可补给的物资,使得汉军士兵近几日食不果腹,人心浮动,更折磨人的是匈奴军队这多半日让人不明意图的追击,尤其让士兵们感到可怕和绝望的是率领这支匈奴军的将领竟然是足智多谋,曾经在汉朝边关深受军士爱戴的李陵,所有这些都使士兵疲于奔命,惶惶然如惊弓之鸟,觉得生还无望。但是冀翼不能看着士兵就这样失去斗志,首先从精神上倒下去。他打算唤起他们的斗志,准备突围,争取生机。
他正思考怎样开口,突然听见从中军处传来商丘成疯狂的吼叫:“都给老子起来,你们想投降匈奴吗?”
冀翼连忙循目望去,看见商丘成正瞪着发红的眼睛,大声呵斥着士兵,看军士无人理睬自己,就发疯一样用马鞭抽打士兵,士兵抱头缩肩,躲避着。一个参军呼地站起身,伸手抓住鞭子,气愤地说:“御史大人,我们已经被逼迫至绝地,何苦还这么作践我们?”
商丘成用力拽了几下马鞭,都没有夺回鞭子,他气得大睁两眼,喝道:“怎么,你想造反?”
“卑职不敢!我只是想提醒您不要把士兵不当人看!还是多考虑考虑怎么应敌吧!”
“怎么应敌不是你这小子所能管的,你赶紧把他们撵起来,哼,要不然连你一起治罪!”商丘成恶狠狠地威吓着参军。
“好呀,现在就请御史大人告知卑职您的应敌之策,我们一起带领弟兄们夺得生路。相信弟兄们只要得知有生还的希望,肯定会群情振奋,一呼百应,不需要拿马鞭说话。”参军乜斜着眼睛,看着商丘成,他实在看不起这位没有任何军事才能的大人,更看不惯这位大人的作威作福,目无下尘。
“你想造反吗?马上督促士兵起身前进!不然,先斩了你这不听军令的小参军祭奠军旗!”商丘成见他不听自己的号令,气得满脸横肉乱跳,他把马鞭换到左手,右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指着参军说。
参军双目迎着商丘成的目光,坚定地说:“副将大人说的对,这儿地形复杂怪异,向前走只是让所有的兄弟去送死而已!那李陵不一定是非要弟兄们的性命,或许他是想放弟兄们一条生路!”
“好啊,你这个忤逆之人!他对我们穷追不舍,这是不想要我们的性命吗?这能是给我们生路吗?你知道吗,你这是在替敌人说话,给叛贼脸上贴金,你这是惑乱军心,罪该万死!我杀了你!”商丘成说完,挥剑就砍。
地上的士兵看替他们说话的参军被这位无能的御史大人呵斥辱骂,本就心中愤愤不平,见商丘成竟然真的要杀参军,一下子全都从地上站起,手握兵器,呼地围了过来。冀翼连忙跑过来,用手握住商丘成已经举起的手腕,说:“大人息怒!这参军说的也不无道理!”
“道理?他犯上作乱,惑乱军心,你还说他说的有道理?难道你也心存侥幸,认为那叛贼李陵会对我们大发慈悲之心?”商丘成用力晃了晃胳膊,瞪眼质问冀翼。
“大人,这一点,卑职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不论多么坚固的堡垒都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更何况,是我们将领把弟兄们带进了绝境,现在,士兵怨愤填胸,这种形势一旦发生内讧,将一发而不可收拾。请大人看一看你的四周,士兵本就已经身心俱疲,几近崩溃,此时千万要做好安抚工作,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万不可火上浇油!大人,要谨防发生兵变!”冀翼看形势就要一触即发,而这个草包大人还妄想用高压手段压服人心,万一发生不该发生的哗变,那后果实在是不敢设想,他虽然着急但是还只能软语劝慰,他把“兵变”二字咬得很重。
商丘成听冀翼如此说,放眼看了一圈,他发现自己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士兵,个个脸色阴沉,眼睛仿佛喷着火,手按兵器,冷冷地盯着自己。商丘成虽然没有多带过兵,但他不是糊涂人,他明白这种情势意味着什么。只要他手中的剑一出,他商丘成马上就可能身首异处,哗变立即就成了事实。他的胳臂软软地瘫了下来。
冀翼转身对士兵们说:“弟兄们,御史大人要和我商议应敌之策,请大家各自归队,少安毋躁,各队参军带领所辖士兵在原地休息待命。去吧!”
各参军看他们敬重的副将冀翼出面平息了纷争,都听话地喝令带队,各自归位。
看一场即将爆发的哗变平息下去,冀翼的心跳才平稳了一点,他喘了一口粗气,对商丘成说:“御史大人,先让士兵原地休息一会,待属下仔细观察一下匈奴军的动静再作决断吧!”
商丘成脸色煞白,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醒过神来,听冀翼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