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於靬王和卫律把廷会的意图告诉李陵时,李陵没有说话,只是大声对杰木忽说:“备马!”然后接过蓝珠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把酒碗扔给跟随的亲兵,操起帐壁上的牛角雕金弓,大步跨出帐外。
“右校王,我们在王廷给你挑选了一百名精骑,你看是带他们还是带右校王府的亲兵呢?”於靬王跟出来问。
“不用!”李陵已经跃上马背,“杰木忽跟我走,去替本王割下他们的人头!”说着已经纵马向射雕手所在的方位驰去。
蓝珠本想也去,但看看世子,想了想,又留下了,只是追出来喊着嘱咐:“王爷留心啊!”
於靬王和卫律耳语一句,连忙上马,带着自己的亲随紧追李陵而去,日逐王忽然有点后悔不应该让李陵出面,也催马跟上。
卫律有点焦虑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切意识到:要报答单于的知遇之恩,要想此时稳定匈奴政局,李陵是必不可少的。
杰木忽指着很远的地方说:“王爷,你看,有两个人在那里晾晒马鞍呢!”
在别人的地盘上晾晒马鞍,这在西域就是公然的挑衅和对对方的蔑视。其他人打眼望去,只远远看见有几个黑点。
李陵继续打马向前,冷笑着边抽弓箭边说:“狂妄之徒!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那两个射雕手也发现了李陵他们,看距离很远,故意慢腾腾地套上马鞍,上马心算目测着射程距离。
於靬王他们看见黑影越来越大,但还看不清楚人形,突然李陵一拉硬弓弓弦,连发两箭,那两个黑影晃动了一下,扑倒在地。李陵骑的赤龙也停止了奔跑,在原地转圈。
“我回王廷静候廷会议决处理!”李陵一勒马,扔下众人,向王廷驰去。
“射中了!王爷射中射雕手了!”杰木忽欢叫着。
日逐王脸色一变,连忙向射雕手奔去;於靬王也有点疑惑,而且他必须要亲自验看,也随日逐王前去。
到了跟前,於靬王和日逐王下马一看,全都目瞪口呆,两个射雕手的咽喉上不偏不倚都穿着一支箭。
於靬王的随从亲兵搜遍射雕手的全身,没有发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就对於靬王摇摇头。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弓,赏给你吧!”於靬王从地上拾起一把硬弓,目光一闪,随手递给随从亲兵,又对日逐王吩咐说,“这两个人就由日逐王你处理吧!我得赶回王廷,单于还等着我呢!”
“是,叔王!”
看着於靬王远去的身影,再看看地上两个射雕手的尸体,日逐王咬着牙出了一口长气。
令於靬王和卫律欣慰的是单于的神志清醒了好多,精神也似乎很好,他们才敢把射雕手来匈奴挑衅,无人能敌,人心惶惶,不得已派在押的右校王李陵出马,已经射杀射雕手的事禀告了单于。
单于听后面露喜色,他对於靬王指了指一个地柜,於靬王看了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卫律连忙把上面的一顶帽子拿过来,单于高兴得点点头,微闭眼睛,用手抚摩着。这顶帽子是蓝珠亲手缝制的,和李陵一起参军会战前送给单于的。於靬王和卫律互相看了一眼。
“单于,右校王射杀射雕手,稳定了匈奴的人心,保住了匈奴在西域的盟主尊严,此功足可以折抵他的过错,单于您看能否赦免他,让他和我卫律继续做辅政王呢?”卫律觉得单于的这一好转并不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他这几日真正感觉到如果没有李陵,单于突然病逝的话,他确实很难控制驾驭这些匈奴王爷,他明显地觉察到有一种阴谋在暗地里运作,他需要熟知军事,带兵经验丰富,能够震慑匈奴诸王的李陵配合。
“是啊,右校王并没有弃匈归汉的不忠之念,对单于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之举!战场上瞬息变幻,谁都不能肯定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再说,他又对匈奴立了大功,单于,你看?”於靬王谨慎地说。
“好吧,右校王功过相抵,既不再封赏他,也不再追究他的过错。”单于闭着眼睛疲累地说,“现在就去召开廷会,宣布本汗之命!”又长长叹息一声,“有他在,本汗才可以安心,你们两个人身上的责任也能轻一点!”
“是!”两人施礼退出。
李陵拜谢单于完毕,对於靬王说:“请容李陵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看单于的情形不是很好!”
“是的,太子还远在赵信城,不知单于是否能够坚持到太子督察完军务归来。”於靬王把一张弓递给李陵,对李陵和卫律说,“这是被右校王射杀的那两个射雕手的弓,我看着有点疑惑,匈奴似乎不太安定啊!”
李陵接过仔细一看,心里一动,递给了卫律,卫律看了看弓,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三人都明白,这弓是天山以南的射手最爱使用的良弓,而那里正是日逐王的封地。
卫律略一琢磨,对李陵说:“不知右校王怎么看这件事?”
“依我看,还是先派快马让太子立即返回王廷,万一单于有什么让人不忍言之事,也好稳定政局!”很少发表意见的李陵觉得不应该沉默了。
“可太子有重要军务,又没有汗命让他提前返回,这样做合适吗?”卫律有点犹疑。
“成大事者不辞小让!况且,现在是非常时刻,我隐隐感觉王廷有人蠢蠢欲动,单于有恩于我们,我们为了匈奴大业,为了匈奴的政局不发生动荡,召回太子是上上之策。”李陵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好吧,我现在就立即派快马召回太子,估计明天子时太子就可赶到王廷!”於靬王说着起身去做安排。
“右校王,你率领右校王府的三千亲兵和王廷的五千亲兵侍卫,负责王廷和单于的护卫。”卫律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郑重地交给李陵,“这是王廷单于的调军合符,你收好!由单于直接领导的三十万精锐骑兵,还有从诸王封地调来的二十万大军全部由你调用,这可都是虎狼之师!记住,没有合符,谁都不许动用一兵一卒。我们是单于钦命的首席辅政王,理应携手助单于和匈奴平安度过此劫!”
卫律很真诚,这是他对李陵说过的最实诚、最动情的话,李陵想到单于对自己的一次次忍让和万般偏爱,也很动情,他握了一下卫律的手说:“丁零王无需多言,李陵心中有数!”
“好!我们分头行动,我还得安排诸王为单于祈福的事宜,这两天被射雕手耽误有点松懈!”
第二天,单于的病情突然恶化,昏迷不醒,气息似有若无,做法事的巫师非常努力,但看样子也难以挽留单于的灵魂。
午时,单于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开了躯体,一大会都没有任何气息,过好半天才费力地出一口短气,卫律、於靬王和阏氏一直守在单于的病榻前。
其他诸王随同天师为单于祈福,他们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估计狐鹿姑返回王廷至少还得两天,一部分人担心太子不能及时赶回,匈奴会乱;还有一部分人已经密谋好,只等单于断气,他们就以太子不在王廷,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这个理由是无可辩驳的,在廷会上推举“有威望”的日逐王继承汗位,把首席辅政王的职位从两个汉人王爷手里夺回来。现在看单于这样,他们窃喜不已。
单于几次昏厥,都又苏醒过来。单于每昏厥一次,每个人的心里都揪扯一次,只不过感受不同而已!
马上子时了,巫师说神往往是在这个时辰接走身份最高贵的人的灵魂,如果挺过此时,单于还可以再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阏氏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祷告着,单于的另两个儿子左大将和日逐王也陪同阏氏跪着祷告。日逐王心绪不宁,几次挪动身子,阏氏不满地看了看他,他都浑然不觉。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响到了帐前,卫律和於靬王精神一震:李陵已经重兵戒严,只有狐鹿姑回来才可能这样长驱直入。
狐鹿姑冲进大帐,喊着“父汗”扑到单于身边,阏氏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单于竟然睁开了眼睛,他紧紧握着狐鹿姑的手,眼睛扫过卫律和於靬王,似乎在寻找什么,卫律连忙说:“由于太子不在王廷,我和於靬王让右校王率领王廷精兵护卫王廷安全,他正在巡查戒严!”
且鞮侯单于盯着卫律和於靬王,出了一口长气,安详地闭住眼睛,没有了任何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