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单于!”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狐鹿姑的思路,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右贤王。右贤王已经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他自从狐鹿姑即位后一直很低调,后悔不该跟着日逐王瞎掺和,怕当年刺杀李陵之事败露,李陵报复,一直称病在家。可李陵一直没有任何行动,风平浪静,还奏请单于把他的小儿子佳乐封了郡王,这更让他觉得李陵居心叵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更加惴惴不安。他听佳乐说汉使果然是来迎请李陵归汉,就连忙来找狐鹿姑,恰好在路上遇见了。
“噢,右贤王,你的身体可还康健?不在家养着,怎么跑出来了?”这右贤王一度和日逐王过从甚密,狐鹿姑一直怀疑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登上汗位之后,要不是李陵和於靬王极力劝阻,狐鹿姑早就治他的罪了。狐鹿姑的心里正矛盾彷徨着,看见他心里更不受用,就很冷淡。
“老王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听说右校王李陵要归汉?”右贤王急切地问。
“怎么啦?”
“单于,你可千万不能放李陵回去啊!”
“为什么?”
“为什么?单于啊,姑且不说先单于在世时的情景,就单于你继承汗位之后,这李陵一直掌管着匈奴王廷的兵马调派,他对匈奴军队的编制和作战方法都了如指掌!他对匈奴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啊!你想想,他一旦归汉,要是带兵攻打我匈奴,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他?”
“你胡说什么!现在汉匈和睦修好,即使右校王归汉,又怎么会攻打匈奴呢?而且我匈奴待他情深义重,右校王岂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
“我英明的单于啊,你终归太年轻!现在和好难道就意味着永远和好吗?你是被李陵的假象所迷惑!李陵当年投降匈奴是万不得已,他一直对汉朝念念不忘!他一旦归汉,一定会重新找回失落的雄心抱负,只要汉匈发生战争,老王敢肯定率领汉朝铁骑踏上匈奴土地的首先就是李陵!”
“右贤王,那照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呢?”单于乜斜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戏谑地问。
“应该杀了他,去除后顾之忧!”右贤王恶狠狠地说。
“大胆!”狐鹿姑忍无可忍,大声喝道,“你的心肠这么阴毒,本汗真是没有想到啊,右贤王!右校王对你可是不薄啊,怎么就感化不了你呢?本汗是年轻,可你也太老道毒辣了呀!”
“单于,老王这都是为匈奴着想啊!”右贤王嗫嚅着。
“那就多谢右贤王对匈奴和本汗的忠诚!不过,本汗了解右校王,他是一位伟丈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即使汉匈发生战争,即使右校王已经归汉,本汗敢以我无上的尊贵担保他绝对不会率军攻打我匈奴!”
狐鹿姑说完就甩开步子,把右贤王一个人晾在那里,径自去找於靬王。
於靬王把狐鹿姑迎请进帐,狐鹿姑开门见山地征求於靬王的意见。
“单于,依老王看,你千万不能让右校王归汉!”
“请於靬王赐教!”
“他是前单于钦命的首席辅政王;又拥立新汗有功,如果让他归汉,只怕单于会授人以口舌。”
“於靬王的意思是?”
“先单于那么器重他,如果单于您答应汉使,有人会认为这是违背先单于意旨,是过河拆桥,变相罢黜功臣!”
“哦!”单于沉吟着。
“再说,右校王李陵熟知兵法,晓畅军事,自从单于您即位以来一直统管着匈奴兵马,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让他离开匈奴呢?”
“可是他坚辞不受本汗任命的统领兵马之职和印信啊,只是定期视察督促!”
“这样更好啊!这正是他高人之处!既不因为权力太集中而成为众矢之的,但他有单于您的钦命,实质上统管着兵马,而且他在军队中声望很好。有他在,就可以很好地节制匈奴诸王,那在外苟安的日逐王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当年,就是因为有他带兵护卫戒严,才去了有些王爷不安分的妄念,未敢做出什么越制之举,先单于的遗愿才得以很好地实行,我们匈奴的天空才有了更加明亮灿烂的红日——单于您!他的威望不仅在军中,在诸位王爷中也有很好的口碑!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要不然汉朝会用丰厚得让人眼睛发红的重礼赎他回去?”
“可是,我们匈奴现在和汉朝和睦修好,也不好态度太强硬。如果执意拒绝汉使的要求,会不会使两国的关系恶化呢?”
“我们可以婉拒嘛!也可以找借口拖延时间,先打发走这两个汉使和使节团,再相机行事。”
“嗯!於靬王,明天廷会上就由你和丁零王来答复汉使!”
“好!”
狐鹿姑辞别於靬王回到娥媚的帐中,娥媚不在,她可能还和蓝珠、东歌在一起。狐鹿姑有点郁闷,想到绿月的帐中看看,又怕她因为李陵的事情和自己闹,就回到自己的大帐。
其实狐鹿姑的郁闷不仅仅是舍不得李陵而左右为难,而是刚才右贤王和於靬王的话触动了他心里一根隐秘而敏感的弦。
李陵是先单于的重臣,又拥立狐鹿姑有功,狐鹿姑对李陵非常赏识之外,还有一种感念之心。李陵统管匈奴王廷兵马,又是首席辅政王,狐鹿姑也曾想培养自己的女婿贰师王李广利,以分李陵的权力,但那不争气的可恶的贰师王竟然对世子下巫咒,并且和日逐王搅在一起,最终李广利被祭天,日逐王叛逃。之后,李陵继续统管着王廷兵马,他虽然不经常在军中厮混,但整个军队纪律严明,对附近的牧民百姓秋毫无犯,军士将领都非常拥戴他。狐鹿姑看在眼里,除了钦佩和高兴之外,心里莫名的沉重起来,一种无法言说的隐忧渐渐袭上心头,沉淀下来。
刚才右贤王和於靬王的目的完全不一样,但都表明了同一个意思:李陵对匈奴太重要!这让狐鹿姑心里沉淀的隐忧再次泛起,李陵重权在握,又深得民心——他在自己的封地减免牧户奴隶上交王府的牛羊牲畜和其他钱财物资,吸引得好些自由牧民都迁徙到他的封地,自愿成为他的牧户,封地人人赞颂右校王李陵的大义高德,有的牧民甚至赌咒发誓时不再以上天的名义,而是说以善良贤能的右校王担保。而且他的世子小拓跋王虽然才十几岁,但李陵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聘请专人教习文化,亲自教授骑射,现在的世子已经非常优秀,出类拔萃,其他的两个王子也很不错,东歌所生的王子虽然年龄尚幼,但口齿伶俐,在校场上手拿一把小小的弓箭,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狐鹿姑叹息一声,唉,一个人功劳太大,权力太重,对一个国家和君王来说,不是什么福啊。当年的屠龙王军功卓勋,先单于且地侯的父亲伊秩邪老单于为了表示对他的宠信,赐给他尊贵的封号——屠龙王。可功勋卓著的屠龙王由于太位高权重,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在伊秩邪单于年老时想要谋刺伊秩邪老单于最出色的儿子左大都尉——后来的且鞮侯单于,以图在伊秩邪单于死亡之后登上单于宝座,蓝珠的生母天仪阏氏就是为了救且地侯而死的,屠龙王失败后被诛杀。
如果说李陵是汉人,不会心存妄念的话,而他的世子是高贵的单于后代,又如此优秀,李陵一旦有什么举动,还有谁能够制约他呢?如果真是这样,李陵不会有善终,匈奴也会有祸乱。这样想时,狐鹿姑仿佛看到且鞮侯单于责备地看着他。他抑制着对李陵的猜疑,但又想起一件事:
狐鹿姑在即位之后就想惩治右贤王,因为狐鹿姑觉察出右贤王和日逐王有勾结,但李陵力主装糊涂,於靬王和卫律也赞同,狐鹿姑只好作罢;事后李陵竟然出人意料的再三恳切狐鹿姑加封右贤王的小儿子佳乐为郡王,於靬王和卫律虽然不解,也没有反对,狐鹿姑只好应允;狐鹿姑曾经打算在王廷附近划出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场,赏赐给李陵做封地,让他搬到离王廷更近一点居住——这是无上的荣誉,在匈奴,封号尊贵的王爷可以在王廷划定的区域内定居,但在王廷五十里以内是不可能给任何人土地的,但李陵拒绝了,当时,这让狐鹿姑有点不快;自己封他官职爵位、赏赐他土地财物,多次都被拒绝,很多此的廷会也推脱不参加。现在想想,李陵很有可能就是自恃功高,又是先单于重臣,不太重视他狐鹿姑,而且有点恃功而骄;他虽然表面上不拉拢结交诸王,但诸王绝大多数都对他评价极高。
这样完美得似乎无可挑剔的辅政王突然让狐鹿姑的心里有点发悚。
当然,李陵对匈奴没有任何罪,狐鹿姑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现在汉朝的使者特意奉旨迎请李陵归汉,一直心系汉朝的李陵肯定想回归故里,狐鹿姑知道,叶落归根的思想在汉人的心里是根深蒂固的,李陵绝对不会例外。既然这样,何不顺水推舟,答应让李陵归汉,既不开罪李陵,让他感恩戴德,又维系了和汉朝的和睦,也去了自己心头的隐患。
狐鹿姑的心里觉得豁亮了,轻松了,他在心里默念:父汗,您说过,让我待右校王如父、如兄、如弟,要在适当之时保护他,现在他梦寐以求的归汉之梦就要圆了,我会让他如愿的!至于蓝珠,您放心,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很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