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从来路回去,一路上不禁回想着与白猴缠斗的惊险画面,心中暗叹:“那猴子可真是厉害,身速之快自不必多说,浑身膂力无匹,连随手扔出的松果都有恁大威力,恐怕江湖武林中一些发射暗器的行家都自叹弗如。我若不是学了点叶派的轻功,如何能斗得过它?”随即哂笑,暗道:“我其实哪里算斗过了它,从始至终都被追跑得狼狈之极,可从未正面相斗过,最后迫于无奈才以巧险胜而已。”想到白猴竟能以双手长尾同时打出三发松果,心中也暗暗敬畏。
赵寻仔细回忆着那白猴暗器飞来的方位,自己又是如何匆忙之中闪开,使的是哪一招、哪一个动作,默默记下。忽然越想越觉疑惑,寻思:“那白猴所扔出的松果,均打向我无法顾及之处,来势又狠又准,这绝不像是随意扔出,何况那三果齐发的招数,它又如何能想得出来?定是有人教过它,那教它之人却又是谁?把一只猴子都能驯的如此神通,其本人也必不是泛泛之辈!我若是见到这人,也要求他教我这手丢松果的功夫,学会了这一手那可帅得很呐!日后回到飞鼠帮,正好在众哥哥前炫耀一番!”
胡思乱想了一阵,已走到院子里,远远见到包继福正从溪边挑了水去泼那块绿油油的菜地,泼几下,便擦一擦汗,赵寻微微摇头,暗道:“这白胖子好吃懒动,连这些寻常体力活都能把他累着,亏他生在白剑门,半点功夫也没学到,可真不长进。”正要呼唤包继福,把砍回来的龙血竹交给他。
突然间心头一震,蓦地想到:“这包继福若半点武功也不会,他先前的那些竹叶又是怎么得到的?听马化鹏说他一直孤身住在此间,门人与他都不亲近,旁人自然不会像我这般跟他打赌伐竹的,好意帮忙那更无可能,莫非……莫非这包厨子其实有些功夫的,只是不想让人知道罢了,可是……”望了一眼喘气不止的包继福,摇头道:“可是他这模样根本不像,再说他隐瞒了又有什么好处?是了,这白剑门的人本就不是什么侠义好汉,与江湖中其他门派肯定结下不少梁子,这包胖子怕事,本来有些武功的,故意不显露出来,这样若白剑门与别派争斗起来,自然也不会让他出马,他倒省事,躲在这清闲之地,每日吃饱喝足,然后偷偷练功,定是如此!”
赵寻神游之际,忽听包继福一声喜呼:“龙血竹!是龙血竹!哈哈,好小子,你还真砍回来了!”说罢朝赵寻跑了过来,圆圆的肚皮颠的上下直晃。
包继福来到赵寻身前,两眼已笑成了一条缝,拍着赵寻的肩道:“好小子,好小子,我就知你有些本事!拿了这么多回来,来来来,把竹子给我吧!”说罢伸手去取。
赵寻却退了一步,笑盈盈的道:“先前你怎么说的?你说我决计砍不回这些竹子来。”
包继福道:“那是我随口乱说而已。”
赵寻笑道:“现下竹子也砍回来了,这打赌可算我赢了,你说怎么办?”
包继福眉头一皱,道:“什么怎么办,当初打赌之时,只说你若输了便绝食半月,可从未说过你赢了该当如何。”
赵寻细细回想了下,好像当初确实未提过赢了之后的奖励。
包继福催道:“你只管把竹子给我,我去好好做几道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便是!”又伸手去取。
赵寻往旁一闪,道:“慢着!我问你一个事情!你得如实回答,否则这竹子我可一把火给烧了!”
包继福忙道:“这竹叶本就珍贵,烧了多可惜。你要问什么,我答你便是。”
赵寻问道:“我听人说你不会武功,不知是不是真的?”
包继福一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寻道:“好奇而已,偌大个白剑门,你身为众弟子的师叔,居然不会武功,这可奇哉怪也。”
包继福双眉一掀,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生来就不喜舞刀弄剑,再说那些功夫学了又有甚好处?”
赵寻抢道:“怎么没有好处?你武功越高,别人就不敢来欺辱你。你想啊,若某一天遇到一些无赖之人找你麻烦,仗着自身本事,强迫你去帮他办一些可耻之事,你若敢拒绝他便给你一刀子!事成后又不履行承诺,还喂你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丹药,把你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软禁,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都是因为自己不会武功,或者武功太差的缘故。所以一个人本事越大,那肯定是越有益自身的。”
包继福听完,摇头道:“一个人若醉心武学,整日便打打杀杀,明争暗斗的,又有什么好了?今天你被人欺辱,说不准明天你就去欺压别人,这世间很多事情总是身不由己,或者无意间就陷入一些麻烦之中,这都因武学之故。所以一个人本事越大,麻烦越多。什么天下绝学、无敌剑法,哪及得上盘中肥鸡、杯中美酒!什么功名利禄、侠义江湖,哪及得上这山里的清宁自在、悠闲快活!”
赵寻哪里能懂包继福这一番出世无为的境界,只道他贪于吃喝,天性懒散,所以不愿练武。又问:“那你既不学武功,龙血峰上白猴顽劣,你以前是如何得到龙血竹的?难道那猴子只喜欢戏辱我这武功高强、潇洒倜傥的少年,而不屑与你这……这……这把岁数的人动手么?哈哈!”
包继福怪笑一声,道:“你莫给自己戴高帽,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至于我怎样得到那龙血竹,嘿嘿,不怕说与你知,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那白猴自会给我送来。”
赵寻疑虑更甚,忙问:“你说那猴子自己会把竹叶送来给你,那是为何?”
包继福脸有傲色,道:“只因我给那猴子做过一道菜,这道菜自然很合它的胃口,它也知我垂涎龙血峰上的龙血竹叶,于是便与我有了交易,我只须以一道油炸芭蕉果的菜去跟它交换即可。所以那猴子对龙血竹守的紧,自然不会让人轻易上山去,因为这是它交换的资本。”
赵寻“啊哟”一声,道:“如此说来,我反而断了别人财路。不对,是‘别猴’的‘食路’。”脸有不悦:“你既能如此轻易换到竹叶,还让我冒这么大险去为你伐取,现下我把竹叶全砍光了,那白猴下次见了我定以命相搏。”
包继福“嘿”的一笑,道:“第一,我这芭蕉果可没有了,龙血竹是没法换了。第二,是你自己说要去砍这竹子的,我可没有指使。”
赵寻一时语塞,包继福忙把赵寻背上的一摞竹枝接在手中,笑嘻嘻的冲回自己屋里去了。
……
这日傍晚,赵寻正在自己屋里休憩,忽然包继福走进门来,手中端着一只大木盘,放置桌上,招呼赵寻道:“来尝尝我独门的手艺。”
赵寻早已闻见香味,翻身跳起,来到桌前,见盘中有一大碟白斩鸡,皮黄肉白,脆皮上还撒着些蒜蓉,盘端有些凉菜拼着,看上去十分可口,立时口舌生津,迫不及待伸手抓了一块鸡肉塞进嘴中,连筷子也不使,只觉入口皮爽肉嫩,又香又甜,忍不住又抓一块吃下,大拇指一翘,赞道:“这鸡可真好吃!我虽说不上是怎生个好吃法,只知比我吃过的任何鸡都要好吃!”说完又塞了一块鸡肉在嘴里。
包继福得意道:“全天下只此一处能吃到我做的鸡,你小子福分不浅。”把一小碟辣酱汁推到赵寻面前,接道:“你尝尝我调制的蘸水。”
赵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浇点辣酱放入口里,霎时舌尖上多了点酸辣味道,这酸辣味只有少许,并不为过,口中既保留了鸡的清甜,又掺着酱汁微微的香辣和酸味,只觉开胃之极,赵寻本就是川滇一带的人,从不忌辣,只见他又从盘中夹起一块肉,放在酱碟中滚了个遍,然后一口吃下,张嘴呼出一丝热气,痛快已极。
小半炷香的时间,那盘鸡已给吃个精光,赵寻把嘴一擦,见木盘中还有一杯清茶,一杯浊酒,赵寻从不饮酒,于是抬起茶杯一饮而尽,这茶有些发苦,赵寻刚吃完油腻的东西,喝完这杯淡茶后,两者中和,精神为之一振,一个“爽”字脱口而出。
他剔了剔牙,对包继福道:“真看不出来,你虽在武功方面毫无天赋,可烹制的鸡却真有一手!头次吃的烧鸡,还有今日吃的白斩鸡,都各具风味,滋美绝伦,让人回味无穷!”
包继福哈哈一笑,道:“要做好一只鸡,不光在手段、用料上下功夫,主要还是取决于食材优劣,这也是厨艺高低的分水岭,许多人只在配料上绞尽脑汁,拼命去迎合别人的口味,对主材而言只要不次便算优,其实大错特错,配料和烹制的手法固然重要,但若不注重选材,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赵寻饶有兴致的问:“这鸡肉不都一样的吗?难道还有什么关窍?”
包继福道:“那是当然,每一只鸡的肉质、口感都各有差别,做法上也就各不相同。有的肉质较硬,那就适合熬制炖汤,或者火锅炖煮,有的肉质细嫩,那就可以小火煮熟,做成凉盘,或者炒食。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佳品,我包继福养的鸡,那才叫真正上等的食材。”
赵寻笑道:“虽然你做的鸡味道不错,但也不必如此自吹自擂,自卖自夸!”
包继福把眼一翻,道:“这怎么是夸,这鸡味道如何,你难道白吃了?”
赵寻答道:“恩,对,话倒不假,这鸡确实好吃得紧。”
包继福叹了口气,道:“唉,你只知它味美,却说不上美在何处,终究只是个平平食客。你常说我举止怪异,常与鸡鸭独自夜话,又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养着,你哪里知道,这鸡禽其实跟人一样,也有自个的愁苦喜乐,若成天都能乐滋滋的,饿了有食可啄,累了有窝可眠,毫无烦闷气恼之事,也不会受任何恫吓惊扰,那么这鸡长成之后,肉质会倍加鲜嫩,反之则稍稍有些酸苦。我给它们按摩,舒经活络,久之鸡肉便肥精均衡,煮熟以后嚼起来才有些劲道,既不会硬似湿木,也不会软趴趴的毫无口感。所以我这院子里的鸡只只都是精良品种,真真正正的顶级食材,天底下可只此一处有,别无二家!”
赵寻听得有些呆了,心中感慨道:“这人醉心厨艺已到这等地步,心如磐石般,数十年造化其中,可真把做饭烧菜这事做到了极致,虽然武艺低微甚至一窍不通,平生只会烹饪,但这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心中不由对包继福多了些敬佩之意。站起来躬身道:“我这回可是真佩服你啦,包大厨子,请受我一拜!恕我此前无知,讥嘲于你。”
包继福没料到这小子忽然变得客气,反而有些不适,把手一挥,道:“这些客套礼俗以后少来,天色不早,休息休息!”
说罢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