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说你当真不写?齐萧雨说我当真不写。春秀说你不写我们写。不过我们要以你的名义写,你听着:亲爱的程鹏……”齐萧雨不容她往下说,立刻打断她说道:你要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你自己写好了,何必要以我的名义。”春秀说:“是啊,可惜他程鹏有眼无珠,放着我堂堂杨排风,偏偏要喜欢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他要是给我写信呀,我不光是要给他回信,巴不得到时候连我自个儿也一并寄给他才好。”春秀的话惹得齐萧雨和郭蓉捂着嘴直笑。不过玩笑归玩笑。正经话还是要说的。最后齐萧雨还是给程鹏回了一封信,主要是想打探一下郭嫒在那边的情况。尽管齐萧雨的信写得像个便条。但是程鹏的回信却是异常的热烈,他一连叫了好几个萧萧。他说萧萧,收到你的信我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真的。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把它捧在手里再看几遍。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个冬天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妈呀!连郭蓉都会惊叫着说:萧萧姐,程鹏大哥是爱上你了!”
齐萧雨说: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我都还不懂呢。”
春秀说:萧萧,这下完了,看来你在劫难逃了。不过这个狗日的,为什么在信里总不提郭嫒呢?难道郭嫒出什么事了吗?”越这样想,三个人就越是牵挂郭嫒。自从郭嫒走后,郭蓉就像个小尾巴儿似的整天黏糊着春秀和萧萧,她一天到晚总不想回家。不想看见王桃子,不想听王桃子用满口的甘肃方言说话。更不想看见王桃子像个小孩儿似的整天坐在他爹的腿上撒娇。那双腿她都还没坐过呢。凭什么这个和她们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她们家的主人,而她这个真正的小主人整天在家里仰人鼻息,多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一想到自己狗一样的日子,郭蓉有一天突然跟春秀说:“春秀姐,我想离开这个家,我想走。”走?你到哪里去?”杨春秀被郭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郭蓉说:我想去找姐姐。”
杨春秀说:你这么小,怎么去呢?等我们毕了业一起带你去好不好?”
郭蓉说:不好!我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为了稳住郭蓉,杨春秀和齐萧雨跟她说,现在已经快到年根儿了,好郭蓉,我们再坚持一段日子,你想想,过年的时候,郭嫒能不回来看你吗?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
12.郭嫒同志真温柔
很快进入了腊月,她们没有等回郭嫒,却把程鹏等回来了。第一个看见程鹏的郭蓉,尖叫着扑过去。她把两只小手的力气全部用在了他胸前的第二道纽扣上,他身上那件军黄色的大衣,前面的一块已经被郭蓉拧成了一大片的皱褶,郭蓉用力地抓着那一块布连同里面的棉花,仿佛她不是对程鹏有意见,而是奋力要撕开她手中抓着的这块棉大衣上的布。她边撕扯边任性地叫嚷着:程鹏哥,你为啥不把我姐姐带回来呢?你为啥呀!为啥呀!”
“是啊,你为什么不和郭嫒相跟着回来呢?”春秀大声嚷嚷着:程鹏,程木头,你他妈的越来越不仗义了。好歹我们也算同学加哥们儿吧?就算是郭嫒在那边有什么事,你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吧?亏你还一心想着萧萧,你忘了郭嫒是我和萧萧最好的朋友吗?”程鹏和第一次认识齐萧雨时一样,脸红得像个炉膛子,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很想告诉你们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春秀说,你就照实说呀,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但程鹏还是不会说。上一次,齐萧雨来信问郭嫒在那里好吗?她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他知道郭嫒一点也不好。她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呢?这让程鹏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些工友们为郭嫒编的一段顺口溜:
郭嫒同志真温柔
陪了青年陪老头
只要大哥有需求
任你摸来任你揉
这样的顺口溜别人张嘴就来,但是程鹏一听就脸红。他是个老实人,想要让他说谎比逼着公鸡生蛋都难。这就是他在信里从来也不提郭嫒的缘故。还是齐萧雨能够理解他,说春秀不要逼他了,先让他回家休息吧。
第二天,齐萧雨单独约见了程鹏。她跟他提起了郭蓉,她说你真不知道郭蓉有多可怜。在那个家里,她的地位还不如一条小狗。程鹏听着总是不断地叹气。齐萧雨说:程鹏,我们要帮助她。”
程鹏说:怎么帮助?”
齐萧雨说:你走的时候,能不能把她带走,把她交给郭嫒,让她们姐妹俩在一起。”
程鹏大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齐萧雨就奇怪了:为什么呢?”
程鹏很无奈:你非要逼我,我就和你实说了吧。”
13.公共汽车和通用粮票
郭蓉这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糟糕透了。以往她的成绩单都是由春秀和萧萧签名的,这一次春秀和萧萧看着手中的成绩单不由得心里一沉。她们彼此沉默着,看着郭蓉低垂的脑袋、看着郭蓉缓缓转身离去的身影。郭蓉的日渐消瘦和憔悴令人目不忍睹。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待展开绚丽的花瓣,可是由于生长环境的异常恶劣,她眼看着就要过早地枯萎了。
郭蓉家的窑洞里,一进门正对面有个大土炕,原来是父亲和母亲睡觉的地方。从她记事的时候起,母亲就一直被疾病折磨着,每天晚上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父亲很反感母亲以及母亲所发出的声音。所以父亲常常不回家,常常把母亲一个人扔在那个大土炕上。门后的墙旮旯处是用一张破门板支起来的床,是郭蓉和姐姐一起睡觉的地方。姐姐走后,这个床就只属于她一个人了。自从家里来了王桃子这个女人,她在这张床上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上课的时候开始不断地打瞌睡,她的脑袋也就不断地成了老师瞄准的靶子,老师手中的粉笔如子弹般“嗖嗖”地飞向她,同学们的目光也如刀子般“刷刷”地劈向她。最后,老师长叹了一声说:唉——你还知道世上有羞耻二字吗?”
“人格、羞辱、尊严。”这对一个13岁的女孩来说本是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她懂了,她不仅懂得了她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么的没有尊严,多么的羞耻。她还懂得了她这个年龄万万不该懂得的事情,那就是她知道女人发出什么样的呻吟会令男人憎恶、发出什么样的呻吟会让男人发狂。她确信,她的母亲一辈子也没有发出过令男人发狂的呻吟。她更确信,她的父亲从没有叫过她们姐妹二人一声心肝宝贝儿。但是每天晚上她都在父亲一声声心肝儿、宝贝儿的呼唤声中,在王桃子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唤中被吵醒。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见这种声音,她的下身就有尿急的感觉。但她必须忍着,她甚至不敢翻身,生怕身下这张破门板发出的嘎吱声会惊动了土坑上的那对男女。只有这样一个夜晚,她睡前本来喝的是稀饭,半夜里又无端地被这种声音给弄醒。她实在憋不住就哆哆嗦嗦地起身下床,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摸索着尿壶,最后,尿壶还是被她哆哆嗦嗦地给撞翻了。半夜里猛然响起“咣当”一声,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是那么的大煞风景,是那么的令人扫兴。也就是这“咣当”的一声响,让原本飘至云里雾里的一对男女徒然摔回了冰冷的土炕上。她清楚地记得父亲是怎样从王桃子的身上一跃而起,是那么怒不可遏地赤裸着身体冲向她,在她脸上“啪”地一声留下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余怒未消地将她推至门外,门就在她的身后又是“咣当”的一声摔上了。那一晚上她差点被冻死,教训对于她是深刻的。她索性不再去诋毁这种污秽的声音,她从一开始的愤懑、憎恶,逐渐顺应成一种习惯。她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任凭一种异样的、奇妙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中冉升。在王桃子一次次肆无忌惮的欢叫声中,她的身体一次次被狂热和躁乱袭击着,她终于按捺不住蠢动的心,开始一次次把手伸向了自己的下身……
现在,极度渴望知道郭嫒消息的郭蓉,就躲在齐萧雨和程鹏的身后。
“你不要说了!”郭蓉清楚地听见了萧萧姐喝住程鹏的声音,她还清楚地听见程鹏和萧萧姐说你们不要再惦记她了,她不值得你们惦记。知道别人都叫她什么吗?叫她“公共汽车”和“通用粮票!”
“‘公共汽车’和‘通用粮票’这是啥意思?”齐萧雨真是幼稚得可笑。
“你……”程鹏的脸已经成了酱紫色,你说公共汽车是啥意思,是……”他把“谁都能上”咽了回去,至于下一句的“通用粮票”谁都能用,他更不敢说了,他就只好呆呆地大瞪着眼睛,看着齐萧雨。
“她就是一个破鞋!是吗?”身后的郭蓉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使程鹏和齐萧雨感到莫大的惊骇:
“郭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刚才说的不是郭嫒,你听错了……”
14.花儿咋开得这么早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一声炮仗都在心里炸响一般让人心惊肉跳。齐萧雨和杨春秀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是来自于郭嫒的堕落,二是来自于郭蓉不知不觉间的蜕变。是的,郭蓉在蜕变,好像一只小毛毛虫在一夜间,扑棱棱地长出了羽翼,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小蝴蝶,但她确确实实是只早熟的蝴蝶,她的早熟注定了是另一幕悲剧的开端。
这个春节,程鹏加紧了对齐萧雨的爱情攻势。他是千真万确地爱上她了,自从那一次他用自行车驮着她去场站,当齐萧雨把水壶递到他手上的那一刻,他就永远刻下了她的模样。说来也奇怪,平时一个人上起来都很吃力的陡坡,那天竟带着她冲了上去。就为这,在高中没毕业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成了全年级取笑的对象。不过他并不介意他们善意或恶意的玩笑话,他甚至非常喜欢他们经常把他和齐萧雨连在一起。这样,他的心里就会时时地感觉到这种幸福的存在。为此,这一次他特意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看她,尽管他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可他仍然要回来。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为了讨得齐萧雨和她父母的欢心,他一改在人前腼腆内向的性格,鼓足了勇气去齐萧雨家包揽一切他力所能及的力气活,担水、劈柴、生火,他甚至抢着去帮齐萧雨洗碗。对于他所做的一切,齐萧雨的父母不是不明就里,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女儿担水时摇摇晃晃的样子,他们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们家太缺少这样一个男孩子了。得到了齐萧雨父母的默许,程鹏越干越有劲。不过眼看着过完了春节,一个月的假期就要到了,齐萧雨对他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这让他心里暗暗着急。他每天近乎是死乞白赖地追随着她,时刻关怀并呵护着她,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赢得她的芳心。
“嗨!程鹏哥,你真是好失败啊!”郭蓉看他追得非常辛苦,竟大胆地拍着他的肩膀,站在他的面前。她的样子让程鹏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13岁的孩子,而是一个秀色欲滴的少女。他从来没有发现郭蓉居然有着这样俏丽、娇艳的脸蛋,那一开一合艳红湿润的双唇,和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那团潮湿的雾气都让程鹏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冷颤。看来齐萧雨和杨春秀的担心真不是多余的。
“郭蓉,你是在说我吗?”
“是,我觉得你真是笨!”
“你有好主意?”
程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郭蓉伏在他耳朵上会说出这样一番让他耳热心跳的话,末了郭蓉说,这一招最管用,其实那是好好玩的一件事情呢。“你你你……”程鹏被她吓得半天愣没说出话来。这样的事他想都不敢想,更不敢当着齐萧雨的面把它说出来,没想到郭蓉敢,郭蓉常常当着齐萧雨的面说:姐姐,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唉——齐萧雨和杨春秀看郭蓉一天比一天早熟,真的是欲哭无泪,这都是她爹这些天来言传身教耳薰目染的结果呀!
15.心里藏着一个人
过了这个年齐萧雨就满18岁了。虽然涉世未深,但她决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发育得很成熟很健康。最近,郭蓉的种种变化和言行都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她想起了母亲床头忽明忽暗的烟头,想起了三扁和四扁歪着脑袋、斜着那对小眼睛跟她说你娘也是个养汉的,想起了三狗子他娘跳着脚撵的母鸡到处飞,骂母鸡整天扑棱个翅膀咯咯咯、咯咯咯,骂它是个不主贵的货色。常言说母鸡不嗒声公鸡不跳墙,我让你叫,让你叫!三狗子他娘每天边骂边拿只破鞋去砸那只母鸡的头,每到这个时候,是最让她心惊胆颤的时候。那时候她精神上唯一的安慰和支柱就是她的三哥三狗子,好像三狗子一生下来就是她齐萧雨的亲人。尽管三狗子的爹和她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尽管三狗子他娘恨死了她们母女。但这并不妨碍三狗子成为她的亲人。朦胧中,她有一种预感,三狗子将是她这一生一世的亲人,她和他注定了有一种理不清扯不断的关联。这可能就是她疏远程鹏的原因吧。打从16岁那一年,程鹏在她面前红了脸,以及程鹏在信中似隐似现的流露,都让她的心头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情愫,并且迅速弥漫到全身。这种感觉令她惊怵,令她彷徨。一旦她的肉体有亲近他的欲望时,她的心灵就开始逃避。她无数次闭上眼睛仔细地去想,想她生命中的那个男人,想她一生应该拥有和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男人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影子,那就是她的三哥。这是她一生都将挥之不去的影子。
“狗妹,给你戴上这片蓖麻叶子你就变成新娘子了。噢,狗妹要做新娘子喽!狗妹真好看!”一想起三哥说她像个新娘子,她的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溢满了幸福。假如她和三哥从来都没有分开,假如三哥现在就在她的面前,他们会怎么样,会做些什么?三哥也会说程鹏那样的话吗,三哥是想一辈子都做她的哥哥呢,还是那个……她最亲近的人?
她就这样一个人傻傻地痴迷在自己的幻想中,全然没有察觉程鹏悄悄地走近了她,悄悄地凝视着她……“真是太美了!”他在心里暗暗惊羡着她的美丽。那份清纯的艳光吸敛着他的灵魂,让他不由自主的要去爱她,要去想方设法地亲近她。但是他知道这份爱又苦又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独自饮尝着这份相思之苦。可他宁愿独饮这份相思,也不愿意做半点令她不高兴的事情。她的美丽,她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让本来就羞涩腼腆的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虽然这个既柔又媚的精灵儿,常常会让他浮想翩翩,会让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徒然间憋涨得难受……
“唉——”程鹏情不自禁的一声长叹脱口而出。竟把齐萧雨吓了一跳:
“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我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噢,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没有了,谢谢你程鹏,谢谢你这些天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
“不用谢,萧萧,我喜欢……喜欢帮你做这些事,听说你们也快要搬过去了,这是最后一批搬迁,等你家搬过去后,我……还会为你做一切的。”
16.致命的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