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果开始了有家难回的日子。
没有人阻拦她,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块又硬又臭的石头,无可救药。
由于不想面对薛伟,她把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也辞了,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那笔靠打工偿还的钱她并没有让其石沉大海的意思,她准备慢慢还,而且一分都不会少。
免去中午跟薛伟碰面的麻烦,还有一件事,就是放学后了。平果是下午6点左右放学,距离真正天黑还要两个多小时。严格来说,薛伟很顾家,每天回家,几乎都能看见他在帮姥姥盲动忙西,而且还不亦乐乎。他曾不止一次要姥姥放弃菜市场的工作,他完全有能力养活一家人,而且还生活的很优越,但是姥姥执意不肯,她说要多攒些钱,留着给两个外孙女置办嫁妆。
她不想一回家就面对他,她得找个消遣时间的事情做。
美芽最近也越来越反常,经常无缘无故地表现出温柔的一面,跟自己说话时也是细言细语,搞得平果心里发毛。平果大体算了一下,她这种反常,确切地说是从第一次跟林大路吃饭后开始的。
平果确定林大路现在就塞满了美芽的心,甚至消退了美芽看一看身边风景的兴致。她现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大路怎样怎样。平果揶揄她,“你俩是同居了还是领证了?怎么就张口一个你家林大路闭口一个你家林大路的?”美芽这时候就会笑嘻嘻地说,“你真笨,我这是先散步讯息,让那些想打林大路注意的女生都小心。”平果觉得这个招数很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那天下午的地理课,老师说道澳大利亚是羊背上的国家,生产羊毛,每个农场都有专门的牧羊犬看护。平果才恍然大悟,想起小时候姥姥说的话,小狗狗为了圈地盘,就会在电线杆底下嘘嘘,用来警示其他的狗狗不要越界,否则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平果在课堂上笑出声,引来了小范围的集体围观。地理老师是个可爱的小老头,很乡霸地推了推眼镜,望着平果,视线又一晃动,看见一旁的小平头正在专心往那个笔记本上贴图片。平果用脚碰了碰他,但是为时已晚,老师已经把本子拿了起来。
平果刚想这下完了,地理老师匆匆翻了一下笔记本,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小平头,然后返回讲台,继续上课。
下课的时候,老师走出教室前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歌词,“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这话一下在班级里炸开了,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大家从不知古板的地理老师还会些风花雪月的句子。
平果无意中瞥见小平头的脸都红啦。
平果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笔记本里是不是贴了黄色图片?”
“没有!”小平头被平果的问题搞得瞠目结舌。
“那为什么老师翻了你的笔记本后突然春心荡漾?”
“……”
从此之后,一连几天,一见到平果小平头就躲,生怕再被追问。而到了上课时间,他就会用左手撑着大大的脑壳,不敢去看平果的眼睛。这样一来,平果就觉得更有趣了,时不时地怂恿他把笔记本拿出来给自己看看。
“没有不健康内容的话,你怕什么啊!”平果又开始即将他。
“你又不是没见过,上面就是贴了些我喜欢的球星和影星。”
“拿出来?”
“不行。”小平头一脸委屈相,平果还真怕把他给为难哭了,于是只好把好奇心收了回去。
如果说,在学校里美芽和小平头是自己的开心果,那么放学后的孤单,平果就无法消化了。本来自己完全可以去姥姥的蔬菜摊帮忙,但是姥姥太疼爱自己的外孙女了,坚决不允许她去菜市场帮自己卖菜。所以她才会选中了那家餐馆――宾谷往事。
理由有两个,一是离家近,二是蒋柏晨的妈妈在那里。
平果曾经暗下决定,帮助蒋柏晨解决各种困难。虽然因为一点点小的误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但平果心里那支小小的火苗却一直未曾熄灭――她愿意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爱屋及乌,也包括他的妈妈。
蒋妈看见平果的时候很高兴,以为她又来就餐,平果跟她说明来意后,她有些犹豫了。
“闺女,这些剩汤剩菜里的油渍特别伤害皮肤,不信你看我的手。”蒋妈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发出一种不健康的油黄色,看得出是日积月累渗透进皮肤里的油渍所致。
“洗不掉的。”蒋妈说,“就算你带上橡胶手套,时间久了还是会损伤。”
“没关系的阿姨,这几天我确实没什么事情,你就当我来锻炼锻炼吧!”平果解下蒋妈身上的围裙,传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原地转个圈,嘿嘿笑了。
看得出蒋妈很喜欢平果,跟餐馆的领班交代后,便带着平果一起做事。
这是个历尽生活困苦的中年女人,没有奢华的衣服,没有精致的妆容,甚至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平果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那份坚韧和乐观,也许这份乐观就来自于蒋柏晨。上个月的月考,蒋柏晨考了全班第二,总分跟第二名仅有2.5分的差距。这样的结果真是太给力了,孙主任和班主任贾老师都再没有找过他,蒋柏晨用实力告诉了他们闲吃萝卜淡操心的道理。
至于平果自己,班级第40名,尽管还是中下游水平,但十几个名次的上升还是让她欣喜不已。她相信蒋柏晨一定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进步,一想到这里,她就会忘却各种不愉快,心里变得充实。
蒋妈交给平果端盘子的技巧,怎样节约时间,一次性抱回厨房最多的盘子而又不发生意外。平果跟在一旁学得有模有样,还学会了给那个超级大的鱼缸换水,加氧气。擦鱼缸的时候,平果又想起林大路来,不禁学着他的动作,冲着里面的小鱼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然后一个人心满意足地站在原地直笑。
等她再回头的时候,发现蒋柏晨正站在门口,表情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的表情有趣极了,有兴奋也有惊讶,像是在看外太空的来客。
“儿子,你怎么来了?”蒋妈赶紧放下手里的喷壶,此时店里生意不忙,她正准备擦窗玻璃。
平果一下有些紧张了,他那样敏感的家伙,见到自己跑来他母亲工作的地方,会不会又多想?
“妈,今天废品收购站关门早,我就过来等你一起下班。”蒋柏晨说,他的目光却一直没理开过平果,没有丝毫的猜忌,就只是那么安静地注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平果觉得他的眼神很可俩,像是乞求主人原谅的小宠物。
“妈,我跟平果是同班同学。”蒋柏晨说。
“苹果已经告诉我啦。”蒋妈接过儿子的书包,对平果说,“平果,这孩子不太懂得变通,死脑筋,有时候固执的让人生气,你要多包容他啊!”
苹果心想,果然是知子莫如母啊,把儿子最欠揍的地方都传神地概括出来了。
“还有点小心眼儿……”平果小声嘟囔着。
“对,小心眼儿,死性不改!”蒋妈疼爱地拍了儿子的肩膀一下。
“妈!”蒋柏晨被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围攻,有些不好意思了。平果笑嘻嘻抬眼看他,正迎上他含笑的眉眼,心里着实一惊,原来他真正开心的时候是眼睛是弯弯的,像一对倒扣的月牙,美不胜收。
“妈,你去忙别的,我来擦玻璃!”蒋柏晨不由分说抢过蒋妈手中的喷壶和抹布。
“哎呀,你小心点别打坏东西!”蒋妈笑着摇头,又上二楼去忙了。
平果走到一块窗子下,开始擦玻璃,蒋柏晨也跟过来,往玻璃上喷了清洁液,开始工作。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擦着擦着就靠近平果一点,平果心里直乐,脸上却干巴巴没有表情。眼看着蒋柏晨就挨着自己的胳膊了,平果往一边撤了撤身子。蒋柏晨突然停下来,嘴角紧紧抿着,看上去垂头丧气。
平果不管他,继续干活,擦了两下,突然发现蒋柏晨不见了。
正纳闷呢,忽然蒋柏晨出现在窗外,拿着抹布开始擦窗子,他们的动作很有默契,像是双胞胎照镜子。
两个人都笑了。
闲下来的时候,平果对蒋柏晨说,“你打工的事情,真不是我说出去的,我可以去跟孙主任当面对质。”
“我知道,当时头脑发热,除了你,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知道我在废品收购站打工。也怪我太虚荣了,其实这没有什么丢人的,不是吗?”蒋柏晨侧过头,看了看平果,“那天我对你那么冷淡,很快我就后悔了。”
“怪不得阿姨说你固执呢,后悔了就不知道表示一下?”平果说。
“我……”蒋柏晨转过来面对着她,“好几次,我都想主动跟你说话的,可是你都转过头不看我。”
“反正是你不好。”平果佯装生气。
“是我不好。”蒋柏晨挠挠头,“我以后好些,好不好?”
“还文科生呢,说句话都不通顺……”
蒋柏晨笑了,身子贴着墙站直,“我以后对你好。”
最后这句话,平果根本没听进去,她正瞪大了眼睛看着餐馆东北角上的一位客人。他穿着竖条的修身衬衫,麻料的粗布裤,还有脚上一双黑色的皮凉鞋。
靠,这不是薛伟嘛!
薛伟故意背对着平果,桌前摆了几道小菜,一个人吃饭。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呢?平果一点印象都没有。
平果似乎明白点什么,用手捅了捅蒋柏晨,“你给我说实话,你怎么来这里的?”
“呃,坐车,坐薛老板的车。”蒋柏晨照实说。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平果很是不解。
“你去问他喽。”蒋柏晨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平果又用手捅捅他的腰,“你果然不老实。”
“哈?没那么严重吧……”蒋柏晨一脸委屈。
“你怎么能跟我的敌人站在同一个战线呢?”平果无限哀怨。
“敌人?薛老板可是你――”蒋柏晨没把话说完,平果正盯着自己看,他只好把话又咽回去。
“平果,我觉得薛老板对你很真心。”蒋柏晨又说,“刚才下班的时候,他问我去哪里,我说去妈妈工作的宾谷往事餐馆,他说他也要来这里,我还以为是说着玩的,没想到是真的。平果,他很关心你的。”
平果望过去,薛伟也正偷眼往这边看,一跟平果的目光对上,立刻假装看报纸。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吧?平果轻声地问自己。
窗外的天空是一抹通透的橙黄,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照成暖暖的颜色。
烟花里我看见你可爱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