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时间是愈合伤口的良药,并不是人人适用,有些人表面平静,却可能得了很严重的内伤。
比如平果。
从那天蒋柏晨离开的时候,她便发誓,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
她做到了,当然是在人前,要知道这也是很难的,但是她做到了。不光如此,她完全抛弃了那个在一起的约定,而后平果惊奇地发现,当她把目光放远一些时,她内心的动力也随之变大。
时间在分分秒秒钟度过,冬天的已考过后,已是来年的2月底,接着又是紧张的复习。她没有回到原来的班级,而是在美术班里学习文化课,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紧张繁忙。这期间,艺考的成绩也渐渐有了眉目,平果来了好几个大学的艺术过关证。
这中间只有过一个小小的插曲,有天平果回到教室,看见课桌上多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摞厚厚的资料,同学告诉她,一个黑黑瘦瘦,脸上有青春痘的男生来找过她,给她送了一些复习资料,他说自己不继续上学了,这些东西留着没用,就给平果送来了,问他叫什么,也不肯说。
这时候有个女生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学校体育队的,整天见他在体育场上跑来跑去。”
平果知道了,一定是小平头郭磊。
她打开那些资料,都是手抄的,平果一眼就认出是小平头的字迹。平果就想,这家伙一点不爱学习,怎么会有这么全的笔记?不会是专门为了自己才抄的吧?这么一想,平果也开始嘲笑自己有些自恋了。
翻到最后,平果看到一个笔记本,是她熟悉的那个!
她疑惑着打开,里面贴满了很多明星的贴图,但是每一张的反面,都记录着那家伙情意绵绵的句子,记录他跟那个女孩的各种小事,没有称呼,全部使用“你”。
平果读着读着,突然把本子合上了,抱在怀里,心脏猛地晃动一下,像是漏跳半拍。
她明白了,这是小平头写给她的呀!
她望着窗外已是春天的景色,远处的长颈鹿教堂已经被粉色的晚樱花遮掩,她想起非典时期,她跟小平头成了住在对面的邻居,小平头隔着厚厚的窗玻璃安慰她,“你害怕的时候就敲敲玻璃,我就会出现,你放心,我一直都在。”
两个月后,便是高考。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平果开始了毕业旅行,叫上了美芽和林大路,只有他们三个。他们沿着道路一直向南,来到海边。
美芽兴高采烈告诉平果,当初,她就是在这片金黄的沙滩上见到了那个漂流瓶,然后不顾一切从海面上捞了回来。美芽又重复那句话,“那个画里的女生跟你很像哦!”平果问她,“你猜我今天敢不敢穿小樱桃的比基尼?”
“你说她敢不敢?”美芽问林大路。林大路笑,眼睛注视着茫茫的海面,嘴巴有很好看的弧线。
不等两人回话,平果已经把衣服脱掉,露出里面的小樱桃比基尼,一边往海里跑一边说,“我才不怕你说我飞机场,我平胸,我随我爸!我自豪,我骄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个人在忐忑中迎来了高考成绩查询的日子。
当薛伟在电话里把成绩告诉平果的时候,平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因为学习专业耽误了大半年文化课,居然还能考到460多分的成绩。
“爸,你要是骗我,后果很严重哦?”
“哎呀,电话查询,能有假吗?”薛伟笑嘻嘻地说,“你自己再查一遍嘛!”
平果自己又悄悄查询了一次,果然没有错,她如释重负,又赶紧给美芽打电话,得知她考了560多分的成绩,读个二本应该没问题了。
“亲爱的,你知道他考了多少吗?”美芽神秘兮兮地说。
“谁?”平果问。
“还能有谁?”美芽说,“别装了,就是那家伙呗。”
平果知道了,美芽说的是蒋柏晨,她握着电话,不吭声。
“612分!全年级文科第一名!”美芽说。
“那又怎样?”平果满口不在乎。
“哎呀,我就是感叹一下嘛,这种坏小子怎么可以考这么高的分数,我觉得老天不公平!”美芽抱怨。
平果又想起她和他之间那个在一起的约定,觉得有些好笑,过后又觉得一阵心痛,要分开了吗?真的要分开了吗?
一周后的志愿填报日,每个高三毕业生都回了常顺一中,这个曾经承载这批人欢笑泪水的地方,这个曾经心心念念要离开的地方,这个在心里诅咒厌恶过无数次的地方,真的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平果填报完自己的志愿表,就来美芽班级找她。班主任老贾也在,见到平果很高兴,跟她聊了一会儿。聊天的时候,她看见蒋柏晨也走进了教室,他还是那么瘦,两个人目光交集的瞬间,她冷冷地回避。
一会儿,美芽跑过来,把她拖到一边,小声说,“你都报了哪些学校,给我写下来。”
“都是咱们常顺市的。”平果说。
“我靠,不是吧你,你那么好的成绩,能去多少更好的地方啊!”美芽说。
“我乐意。”平果翻翻白眼,脸上带着些许失落的微笑,她又怎会不知道,她可以去更多更好的地方,那么多闪亮的未来在等着她。只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呼吸这里带着海边咸腥气息的空气,她就会获得生活的勇气。而尽管那个约定已经死去,她都决定留下来,那个人实现不了的诺言,她一个人也要去兑现。
等到志愿表全部被收走后,美芽又鬼鬼祟祟地跑过来,说,“那个,我做了件违心的事情……”
平果看着她,“说。”
“蒋柏晨的高考志愿,前两个跟你一模一样。”美芽说。
“你告诉他的?”
美芽点头,“好吧,我心软了,他刚才求我的时候都快哭了,你知道的,为了你,我都快半年没有跟他说过话了。平果,我觉得他是真心的,不管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真的很难吗?”
平果不说话,她的心里突然乱糟糟。
她看见蒋柏晨朝这边走来,赶忙转过身,要走开。
“平果。”蒋柏晨走来,在身后叫她。
“平果,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也没办法,但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蒋柏晨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像是有泪水在喉咙里起伏,“就算是普通同学,普通朋友,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也让我好好跟你道个别,好吗?”
平果不敢回头看他,万千情绪在汹涌,她像个木头人,定格在原地。
他靠近她,不由分说,拉着她往楼上走。她没反抗,乖乖跟了上去,两人在楼顶的老地方停下。
他的呼吸声很大,说,“我陷害你爸,还有,我跟你姐演的那出戏,都是为了报复。”
“演戏?报复?”平果冷冷反问。
“是的,我跟你姐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只不过是演戏,因为我要报复。”
“报复我?”她问。
蒋柏晨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
“你姐左手无名指少了一截,是因为小时候玩YOYO球失去的吧?”
平果一惊,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这是深埋在她心底的秘密,即便是跟蒋柏晨关系再亲密的时刻,她都没有说出口。可是他怎么知道的?
“没错,那天早晨,妈妈骑着自行车,送我们姐妹俩去幼儿园,我们都坐在车后座上。姐姐虽然只大我两岁,却很疼爱我。那天我坐在妈妈的车后座上,正在玩一个YOYO球,结果玩的不好,就要求姐姐也玩。妈妈也告诫我,YOYO球万一缠进车轮里会很危险。可是我不停,要姐姐玩给我看,不然我就哭给她看。姐姐没办法,就接过了YOYO球。可是她刚套到手指上,我就感到身子被一个东西刮擦到了,然后妈妈的车子就倒了。我听到姐姐的惨叫,她歪倒在路边,手上都是血,她的手指少了一截!”
平果哭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一辆疾驶的车子把我们刮倒,YOYO球卷进车轮,姐姐的手指……”
她泣不成声。
“从那时候起,姐姐就变了,我知道她恨我,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她就不会出事,也许现在成了残疾的人就是我,所以不管她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我都选择原谅她,可是,这些年,我好委屈……”
她突然发现,他也流泪了。
“你知道吗,那个撞倒你们母女的人,就是我爸。”
平果以为听错了,惊愕的连眼泪都凝住。她突然又想起那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想起他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当时我也在车里,爸爸妈妈那时候忙着公司的生意,经常顾不上照顾我,那天清晨发现我发烧了,已经烧了一夜,深度昏迷,他开车送我去医院,结果抢了红灯,碰倒了你妈妈的车子。”
平果无法用语言说清那一刻她内心的震动,她只记得不停有眼泪涌出眼眶,将地面都打湿。
“你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蒋柏晨问。
平果摇头,那时候她被妈妈托好心人照看,自己抱着姐姐去了医院。
“随后,你姐姐和我被送到了同一个医院,但是她的那截断指却因为损坏太厉害,而无法再接上。”蒋柏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任何人无法想到的,你妈妈从一个护士那里抢走一把手术刀,找到了病房外的我爸,然后连续捅向他的身上,我爸爸手上之下选择逃跑,不慎从5楼坠落下去,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她私下里调查过你的背景,发现两家竟有这样的瓜葛。她把一切告诉了我,要我跟你分开。”
静默了一会儿,平果说话了。
“所以你就想跟我分开了?你那不叫报复,叫逃避,对吧?我们两个的家庭,有着这样的纠葛,你觉得无法坦然地跟我继续下去,所以你陷害我爸,让我觉得你品质有问题,你还跟我姐……”
“我跟平桑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让平桑假意跟我在一起,然后也答应她那样做,只是我至今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且当时说来的人是你爸,而不是你。”
“平果,我以为这样做我就可以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错了,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平果,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蒋柏晨恳求。
她不说话,泪水让她失去了发声的力气。
“有件事情,我决定还是告诉你,你妈妈没有死,她因为故意伤害罪,正在城郊第二监狱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