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的时候,平果被蒋柏晨叫住了。
他从口袋掏出40块钱,递到她手上,“上午的事,谢谢你。”
“没事儿。”平果发现此刻自己除了傻笑,别的都不会了。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美芽故意提高嗓门,大步朝前走去,平果能想象到她偷笑的模样。
“那天,我见到你了。”蒋柏晨说。
“哈?”平果抬头望向他,少年有着近乎完美的侧脸,脸颊瘦削,鼻翼挺拔,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弯淡淡的忧伤。
“在那家废品收购站。”
“哦!”平果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随口说,“那个嘛,我是去那找一个熟人,看见一个人跟你很像,就跟过去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在那里有熟人?”蒋柏晨问她,“是谁?或许我认识。”
“这个嘛,咳,以后再说吧。”平果还不想把薛伟掺和进来,她问他,“你在那里工作多久了?”
“快要半年了吧。”
“他们敢收童工?”平果问。
“开始人家不收我,说违法,我就去找老板,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老板是个好人,说他宁可以后被罚款,也要让我留在那里干活。”
“你们老板叫什么?”
“薛伟,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还有个外号,叫破烂大王。”
“破烂大王?”平果忍不住笑了,眼前出现薛伟穿一身破烂的情景。
“你们认识?”蒋柏晨问。
“呃……”平果没有直接回答。
“平果。”蒋柏晨突然站住,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要把我在废品收购站打工的事告诉别人,好吗?”
其实就算蒋柏晨没有提到,平果也不打算跟别人说起。如果一个人,对你来说很特别,又或者区别于其他人,那么你就会格外珍惜和对方共同拥有的小秘密。
平果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回走,却见到美芽急冲冲从教学楼的门洞里跑出来,连声叫着,“平果,平果!”
她的脸色都是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平果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钱被偷了!”美芽急得满头大汗。
“桌洞的锁被撬开了!现在班里全乱了。”
平果一听,把椅子交给蒋柏晨,“帮我拿回去。”自己拉着美芽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教室里一片呜呜呀呀,乱作一团,看来丢钱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平果走到美芽的课桌前,只见锁头已被撬断,桌板掀开,桌子里的书本乱糟糟地堆在里面。
“底下的钱呢?”平果一边问一边伸手找政治课本。
“不知道啊,我一看桌子被撬了,就急慌慌去找你了。”美芽赶忙说。
政治课本找到了,里面夹的一千块钱完好无损。平果把这些钱贴在胸口,一阵大喘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两人随即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放在表层的一千多块钱确定被人偷走了。这时候又有人告诉平果,她的课桌也被撬了,平果过去一看,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心想,自己是被人给盯上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走上讲台,问大家,“刚才,有谁没去观看比赛吗?哪位同学留在教室里了?”
班里顿时没了动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平果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美芽走过来,小声提议,“先跟老师说吧?”
“不行。”平果一口回绝了。
她有自己的注意,刚上任,难得王老师这么器重自己,她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出师不利,叫王老师怎么看自己,同学们又会怎么看?绝对不能告诉老师,她决定自己把这事儿扛下来。
有句话叫墙倒众人推,集体生活中最怕的就是闲言碎语和落井下石。平果还没说什么,有些人就开始沉不住气了,纷纷开始嘀咕。
“要她自己赔好了,又不是我们的责任!”
“就是,又不是小数目,偏要放在桌洞里,这不是找事儿吗?”
“英语课代表就课代表吧,揽什么闲事儿啊!”
这些议论声此起彼伏,声音不大,都像是蚊子哼哼,却断断续续传进了平果的耳朵里。她站在讲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窗外的一阵西风,都像是可以将她击垮。
“你们说谁呢?”美芽的声音一下把大家震住了,她猛一拍桌子,说道,“平果收水费是老师交代的,又不是她自己舔着脸要做的,回头搬来纯净水又不是她一个人喝,你们谁敢说自己不喝水,举手给我看看!”
谁知道美芽的话惹到了几个爱挑刺儿的女生,几个人的争吵开始升级。
“我们交钱了,凭什么不喝?”
“就是,你们这么一唱一和的,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呢!”
“切,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一起偷钱的?”
最后这句话,平果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的目光刷的飞过去,直刺向说话的女生,“你再说一遍?”
“我相信这事儿跟平果没关系。”
蒋柏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身边摆着两张椅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喧闹的教室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门口伫立的少年。
“我相信他。”蒋柏晨平静地重复着类似的话,却不做任何解释,言语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平果原本即将燃烧的怒火被他浇熄,她忽的感觉眼眶涨涨的,有想哭的冲动,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里,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支持你,内心又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总之平果停止了争吵,默默走下讲台,决定用沉默的背影回答那些指摘的人们。
最后一节课上,平果去办公室找王老师,结果她人仍不在,没办法,平果就给她留了张字条,说明天一早就把钱交齐,并没提丢钱的事。
从办公室出来,平果就看见蒋柏晨站在男厕所门口。
她走过去,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说完蒋柏晨又解释,“我在男厕所门口是担心被值班巡视的老师看见,一见到他们我就躲进厕所。”
平果想笑,却笑不出,“找我什么事呢?”
“钱的事情你不要太着急,我能帮你一点,上个月的工资今天会结,我能拿到400块。”蒋柏晨伸出四根手指,又细又长,在她面前一晃,“所以,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一下提醒了平果,于是问他,“你打算一会儿去废品收购站?”
“不是一会儿,是现在。”蒋柏晨纠正,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却原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我跟你一起去。”平果说。
“是去找你那个熟人吗?”
“边走边说吧。”平果转过身去,朝着后门楼洞的方向。
两人沿着操场的塑胶跑道,出了西门。一直走到街边站牌的时候,蒋柏晨停下来,说,“薛老板是你爸?”
平果点点头,随即又说,“不过我可不承认他。”
蒋柏晨好像在身后轻叹一声,“可是,他都还是你的爸爸,不是吗?”
平果不吭声,她实在不愿讨论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不是局外人能一眼看透的,如果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隔着时间和仇恨培养出的藩篱,就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除的。
平果只好换个话题,“我们现在互相交换了秘密,你就不用担心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了吧?”
蒋柏晨笑了,那张干净白皙到让女人都嫉妒的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平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顿时乱糟糟的,只好说,“我们走吧。”
收购站的生意很忙,两个人到的时候,院子里停满了运货的车辆。平果小心翼翼从一堆纸箱后绕过去,生怕惊动了那只杜宾犬。杜宾犬这回没有睡觉,正在吃东西,肥肥的屁股撅起来,显得很不可一世。突然,它嘴里的骨头掉下来,落在铁盆里,发出咣当一声响,犀利的目光直看向平果,下一秒,杜宾犬就扯开了嗓子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