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次清明，又来到那个虚无的空间。
红衣少女蹙着眉，疑惑地看着我。我们都不开口，仿佛在考验彼此的耐性。
她终于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喂，怎么了？应该想起来了吧！”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我冷哼一声，问道：“你认为现在让我拥有这些记忆能改变什么吗？”
“我是看你跟自己吃醋啊，然后又跳湖寻死……”
“吃醋？寻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再说就算我想起来，我跟萨琳娜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只是想快点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撇清关系。
“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嘛！”她撅着嘴咕哝道。
“好，就算是吧！但前世已矣，今生的我不可能再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我更没兴趣为了一个男人纠缠于一群女人之间。”
我摇摇头，笑道：“还有，我跳湖也不是想自杀，我是想要逃走，明白吗？想自由！”
“自由？你以为你是威廉·华莱士啊？”红衣少女小声嘀咕道。
“懂得挺多的嘛！”我微笑地看着她，道：“我没他那么高尚，我只是不想被束缚。我是一个人，有独立的人格，而不是依附于男人的茧丝花，更不想做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哎，干嘛这么较真啊？谁让你这么不好运，偏偏爱上个真龙天子。”
我瞪了她一眼，她连忙讨好道：“怎么说我们做这么多，也是为了达成萨琳娜的遗愿啊？她是你的前世，我们不也等于说是帮你吗？”
“噢？我倒好奇了，世上这么多人，许愿的肯定不止萨琳娜一个，老天爷怎么这么好心帮她实现愿望？那我现在许愿回现代，他老人家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让我达成所愿呢？”
“啊？！”
“答不出来了是不是？你以为我是十来岁的无知少女啊？说吧，是神的游戏，还是神的赌局？又或者是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你怎么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她扭扭捏捏半天终于说道：“哎呀，就是齐天大圣那天又来闹腾啦，我一时疏忽就让他把红线弄乱了。”
她偷看我一眼，又说：“本来你跟福临是天作之合，可是被他七弯八绕的，就全都乱了。等我发现的时候，萨琳娜已经自杀了。虽然她向上天许下再续前缘的愿望，可是……”
“可是什么？”
“你果然都忘了！”她撇撇嘴道。
“当然忘了！按你们说的萨琳娜是我的前世，那转世投胎喝了孟婆汤我还能记得什么？”
她看着我，眼里露出悲悯的神色，摇头叹道：“不，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并没喝下孟婆汤！你该记得你做的梦吧！”
“我的确一直做着一个梦，不过每次醒来却只有模糊的印象！”
“你知道吗？自杀者是要坠入地狱的？”
我的心猛地一颤，全身冰凉，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那黑暗的、鲜红的梦境。
她收敛了刚才嬉笑的表情，眼中的悲悯更甚，“非但如此，自杀的人还会不断重复死亡的痛苦，直到罪孽偿清方可投胎。”
原来如此，原来那个梦……
“萨琳娜是自尽而亡，无法投胎转世，所以终日徘徊于忘川之畔，三生石旁，怀抱着重生的期望，重复着割腕的痛苦……”
“够了，别说了！”我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抖，那些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萨琳娜也就是你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漫长的等待，无尽地痛苦……”
“够了，别再说了！”
“你想起那段日子了吗？你还记得你最后的企盼吗？”
我好不容易镇定心神，问道：“就算我想起那些又如何？于我，那只是一个梦！”
“梦？！你真的认为那只是一个梦吗？那你怎么解释你和福临重逢之后的一切？你和他本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我扬起嘴角，冷笑道：“既然是命中注定，为什么萨琳娜还是不得善终？”
“那是失误嘛！我已经在极力弥补了啊！爷爷跟我都被萨琳娜感动了，好不容易才让你提早转世，让你和福临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再续前缘非要让我来清朝吗？你们被她感动，那我呢？我的人生为什么要因为她而改变？”
“哎呀，你激动什么嘛？她跟你还不是一个人？总之，你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嘛！”
“你的意思是，我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呃……情况很复杂！”她支支唔唔道。
“你不觉得萨琳娜很可怜吗？她和福临的感情完全被后世误读了……”她看看不发一言的我，小心翼翼地说，“反正也回不去了，你真的不想为你的前世拨乱反正一下？”
“红娘，对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天啊，大小姐你不用这么呆吧，难怪世上怨侣这么多！
“你们神仙不是本事很大么？既然你说我们是天作之合，那你把我们的红线结得死死的不就行了，何需我去费那个心？”
“这你就错了!”她摇摇头，无奈叹道：“我们没你想得那么神通广大，虽然说姻缘天定，也就是由我按着月老的指示，给有缘人结上红线，但这只是因，最后他们能不能结成果呢，就有很多因素了。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天作之合，但也可能遇到突发状况，那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这是不是叫做人定胜天呢？看来也并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喂，别说那么大声，被听到就不好了！”神仙是不是都像红娘这么可爱啊？
她想了想，又说道：“还是说你们吧，你们的红线被搅得稀烂，虽然我好不容易接好了，但稍有不慎随时可能再断……”
“断就让它断吧！”我淡淡地说道，“反正我都不记得了！”
“还是没有想起来吗？”红娘皱着眉看着我，满脸疑惑的问道：“曼珠沙华的味道应该会唤起你生前的记忆，为什么你反而都不记得了吗？”
“也许萨琳娜并非像你们所想的那样无怨无悔呢？漫长的等待，无尽的痛苦，终于磨掉了一切的爱恋，当等待成为是一种习惯，她终于下定决心忘掉一切……”
“是吗？你真的不想回到他身边？”
我正要开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和那个人的种种：萨琳娜和福临，萧霖和罗临……混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道：“不想，不想，死也不想！”
“不，你在自己骗自己呢！其实你还是爱他的对不对，只是你不想进宫？你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你怕你争不过宫里那些女人，你更怕那个被后世传颂的令顺治倾倒的董鄂妃……”
“够了，别说了！”我捂住耳朵喝道。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说对了？”红娘拉起我，让我直视她的眼睛，“萧霖，从前世到今生你就只知道逃避，不对，你连你的前世都不如，至少萨琳娜还有勇气用自己的生命来爱一个人！你呢？你看看，这二十几年来，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毫无保留、痛痛快快地爱过？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爱到心疼，连死都不放的？”
“没有，没有，没有行了吧！我就是懦夫，就是逃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你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只是站在神的位置，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演出一幕幕悲喜剧。可我呢？我全都经历过，感受过……”
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我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想起来很多事。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但他们只是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有点儿明白，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再深刻的东西也会沉淀模糊，甚至随风而逝。”
我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还记得曾经说过来生要做他想要的女人，所以即使没有前世的记忆，这辈子我懂得了随遇而安，所以我从小学习前世最讨厌的汉文、书画，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我的确怕了，我怕我做成这样，还是敌不过那个留名清史的董鄂妃，我怕我连今生的自己也失去了……”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好吧，你自己决定吧！我只能告诉你，命运在你自己手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困住你！”红娘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浓雾渐起，我再次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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