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翔说:“听说了,前几天我是故意不想让你找到我,本来想等你来了当面向你表功的。”
小薛急于知道澳格雅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再三的追问和打断下,陆翔总算把那天他做的事说清楚了,小薛最初觉得难以置信,慢慢地开始感动,到最后已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听到陆翔的话语里老有“嘶嘶”的声音,问道:“信号好像不太好,有杂音,你在哪儿?我打你的固定电话吧。”
陆翔平静地回答:“这里没固定电话,我在医院呢。”
小薛惊讶地问:“医院?怎么了?是你病了还是别人病了?”
“谁也没病,是我摔了一跤。”
“摔得重不重啊?”小薛透着发自内心的关切。
“不算太重,右腿股骨骨折,右脚踝骨骨折,右臂挠骨骨折。”陆翔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念着另一个人的病例。
“啊?怎么弄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啊?”小薛大吃一惊,忽然明白那些“嘶嘶”声不是什么杂音,那是陆翔疼得倒吸凉气呢。
“没什么,医生说了,我这些都是闭合性骨折,不会感染,等着长好就行了。昨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吃完饭,骑着摩托回宿舍,有辆摩托从后面追上来,后座上的人用棒子一类的东西砸到我头盔上,把我震晕了,也活该我倒霉,那段路右边是刚挖开的要换污水管的大沟,我连车带人栽进去了。”
“什么倒霉呀,这是有人专门找人来暗算你的!你伤得这么重,应该去报案,把他们抓出来。”
陆翔带着“嘶嘶”的声音笑着说:“上哪里去抓呀?无头案的。算啦,我不是先暗算他们的吗?老子那么干就是为了出口气,现在老子的气也出了,他们的气也出了,扯平了,呵呵。”
小薛没有笑,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越临近年底,日子就过得越快,仿佛时间也急着过年似的。12月中旬的一天,ICE北亚研发中心搞了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重大活动,在北京香格里拉饭店的大宴会厅隆重举行了ICE公司8.0全系列产品中文版的发布仪式。邓汶是当然的主角,这是他回国至今感觉最风光的时候,惟一让他觉得有些煞风景的是俞威也来了,不过像这种场合,想不让俞威出现是根本不可能的,毕竟这是整个ICE的大事。
活动完满结束之后,邓汶又和方方面面的重要来宾一一告别,等总算抽身出来,他就向一直在会场角落里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凯蒂走去。凯蒂微笑着说:“看把你忙的,累坏了吧?”
邓汶仍然处于亢奋之中,说:“没事,这算什么。不让你来你非来吧,怎么样?是不是挺没意思的?白站了一上午,就喝了几杯饮料。”
凯蒂扬了下手中的纸袋,俏皮地说:“没白来呀,领了纪念品啦。我也想见识一下这种大活动,开开眼嘛。”
“你们宾馆不是也老有商务活动吗?”邓汶翻看着凯蒂的纸袋,想着要不要利用职务之便再给她拿几套礼物。
“都说香格里拉的会议搞得好嘛,来取取经,另外,”凯蒂歪着头说,“主要还是想来一睹你的风采嘛。”
邓汶说:“回去就不能一起走了,我得去公司。”
这时,邓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真忙啊,大会刚散小会又开始了。”
邓汶一扭头,是俞威笑盈盈带着苏珊和琳达走了过来,等他再转回身,凯蒂已经走了,邓汶不由怅然若失。俞威今天从里到外透着热情,他把胳膊往邓汶肩头一搭,说:“难得一见,一起坐坐吧。”然后就像劫持人质一样把邓汶裹胁到了大堂酒廊,四个人挑了北面靠窗的一处坐下来,望着庭院里在冬日的北京难得一见的田园风光,邓汶的心情才又好了起来。
各自点了饮料,又搭讪了几句,俞威把依旧插在西服上的嘉宾胸花揪下来,扔在茶几上,说:“好啊,中文的8.0版总算出来了,天时地利人和,咱们ICE全占上了,科曼还是半死不活的,维西尔马上就要大乱,明年一定是咱们的丰收之年。”
邓汶心里一惊,维西尔要乱,真的假的?苏珊显然注意到了邓汶的反应,整理一下围着的披肩笑呵呵地说:“呀,你还不知道呀?我们以为你早听说了呢。”邓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俞威更来了精神,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心态,说:“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圈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可不行。维西尔的机构要有大调整了,他们刚成立了大中国区,从澳大利亚调来一个老外,应该是洪钧的新老板吧,常驻上海,这下洪钧可有好受的了。以前我在科曼的时候,就差点被大中国区那帮人搞死,除了盯着你管着你,他们什么正事也不干,科曼的大中国区在香港,好歹还不在我自己的地盘上,洪钧可就惨喽,老板就在上海,自己家里住进来这么一位爷,日子还怎么过?”
苏珊问俞威:“你在科曼的时候,他们没设中国区总经理吧?那洪钧的中国区总经理,会不会也。。。。。。”
俞威打断说:“我看够呛,你想想,新来的老板得干事呀,不干事不就显得他没用了嘛,他能干什么?不就只能折腾洪钧嘛,外带着折腾维西尔香港、台湾的两个头儿,这回有好戏看喽。”
一旁枯坐的琳达,脸色显得很不自然,但邓汶并没注意到,就连俞威和苏珊一唱一和地又说了什么,邓汶也几乎全没听进去,他的心思都跑到洪钧那边去了。
总算熬到上了出租车,邓汶马上给洪钧打电话:“哎,你那儿怎么样?”
洪钧带着轻松的笑声说:“哟,你今天不是要搞什么盛大庆典吗?怎么有工夫搭理我?我挺好啊。”
邓汶说:“我的事你倒是一清二楚,你那边出了这么大事我都不知道,你的老板换啦?”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年头不是什么东西都换得快嘛。”洪钧依旧不正经回答。
邓汶心急如焚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下午你在吗?我去找你。”
“哟,抱歉,我在上海呢,刚到的,新老板不是大驾光临了嘛,我得来拜见他老人家啊。”洪钧嘻嘻哈哈地把手机挂了。
洪钧此刻也是在出租车上,司机听出客人情绪不错,便想聊几句,他从反光镜里看一眼客人是否在忙,却被吓了一跳,洪钧与先前判若两人,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变得和天空一样阴霾低垂,嘴唇闭得紧紧的,凝神望着车窗外的一片水泥森林。司机仿佛刚亲眼目睹了川剧的“变脸”绝活,他默念一句“活见鬼”,一言不发地向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驶去。
锦沧文华一楼的自助餐不错,维西尔中港台三家公司的总经理聚在这里还真不容易,用洪钧的话说,两岸三地的他们到了上海依旧是两岸三地的格局,洪钧住在浦东的香格里拉,另两位在浦西,香港人杰弗里住在南京路上的波特曼,而台湾来的CK则喜欢茂名路上的由日本人管理的花园饭店。CK姓陈,比洪钧稍微年长些,两人在亚太区的会议上最喜欢凑在一起,CK是他名字拼音的头两个字母,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洪钧自打认识他,就再也不穿“CK”牌子的内裤了。
洪钧发现杰弗里和CK对上海的熟稔程度都不逊于他,两人对上海的态度也大致符合他以往总结的规律,台湾人大都极喜欢上海,而香港人往往对上海带些醋意。杰弗里本来要去衡山路或者新天地,说虽然比不上兰桂坊,但还勉强值得一去。CK则有些踌躇,不愿意去有台湾人扎堆的酒吧,他说当年香港人犯了事就逃到台湾,如今台湾人犯了事就逃到大陆,坐在你桌子旁边的很可能就是某位黑社会大佬或是某位金融诈骗犯,所以他遇到台湾口音的陌生人都尽量敬而远之。洪钧本没有任何心情去消遣,便提议找家饭店安静地聚聚就好,而吃自助餐还有个不可明言的好处,就是便于各买各的单,并不是因为他吝啬,只是在如今韦恩盘踞的上海,洪钧再也没有东道主的感觉。
三个人的胃口都不大,吃饱喝足之后话题便转到韦恩即将宣布的大中国区组织结构上来了。韦恩在召集三地的头头脑脑来开会之前,已经把一份“征求意见稿”发给了他们,洪钧看完邮件不禁笑了,韦恩的招数和洪钧4月改组中国区的策略如出一辙,都是“强化中央集权、削弱藩镇割据”,洪钧将出任大中国区的销售总监,统管中港台三地的市场和销售,杰弗里为大中国区售前支持总监,CK为大中国区售后和咨询服务总监,三家公司的财务、人事和行政都由韦恩亲自掌控。洪钧的地盘虽说名义上大了,可是他去香港、台湾并不方便,对那里的团队和市场都不了解,而自己中国区的其他业务都被韦恩收走,新头衔虽说挺好听,实际上他却被降格为中国区的销售总监了。
杰弗里对韦恩这个方案的意见最大,激动得原本就硬的舌头变得更不听使唤,他说:“It makes no sense!Wayne 这样搞,除了把我们这些人搞得天天要四处跑来跑去,生意没可能多做一点点。It’s ridiculous!我不懂得北京的生意要怎么做,CK你不知道怎么搞定香港的客户,Jim 你去不了台湾,我们三个人都成了freshman,这样谁最高兴?我看Wayne也不会高兴,只有我们的competitor才会高兴。”
相比之下,CK显得沉稳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老实讲,我也不晓得Wayne为什么搞成这样子。我们现在的架构蛮好的,平时各自做各自的,有需要的话我请你Jeffery、请你Jim帮忙也都没有问题嘛。说实话,他让我管三个地方的professional service,我也蛮头疼的。”CK痛苦万分地摇了摇头,好像头真的很疼,又说,“Wayne的考量是蛮怪的,我乱猜的呵,他或许是担心说,我们三个还都在现在的位子上坐着,他会不放心,他会觉得没有自己的位子。”
杰弗里很不为然:“他不可以这样硬来的啦!他想我们尊重他,他就要先尊重我们的嘛。明天的meeting,我一定要杯葛Wayne的proposal!”
CK回应道:“我是建议说,应该多用一点时间,不要忙着把新的架构搭起来,呵呵,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等等看有没有什么更perfect一点的solution。”
杰弗里敲着桌面说:“最perfect的solution,就是让Wayne离开!”
一直静静听着的洪钧,笑了一下:“Wayne把旧的架构打乱了,但他的新架构又根本不work,这样一来,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全成了没头苍蝇,恐怕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做不成生意咱们谁也呆不长。不过,只是杯葛还不够,他也不会容许维持现状,咱们得向他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CK也说:“杯葛他,逼他离开,都是做一个向他宣战的动作,不管谁走,最后总要有人走,搞不好说就是我们走喽,这样子就搞得蛮厉害了,所以最好还是和和气气。”
洪钧已经大致摸清了两人的态度,便说:“咱们可以站在Wayne的position考虑一下,如果中港台一切照旧,Greater China只有他一个人,他只是我们三个人和Kirk之间的一个传声筒,什么价值都没有,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能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