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泰提着几坛酒,朝柳琪家走去。进了许若水的房间,人不在,琪伯说刚刚出去了,过会就回来。恩泰把酒放在桌子上,琪伯准备了几样小菜端了上来。恩泰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无意间看到前方的案几上放着两柄折扇,猛然间想起,暮语曾说过,许若水和暮言之所以能相识就是因为她的一柄折扇,暮语还自豪的说自己的那把折扇成了他们的媒人,可是都已经被暮言埋在了许若水的衣冠冢里了。恩泰起身走过去,拿起一柄折扇缓缓打开,“山上若水”四个遒劲的打字出现在眼前,这应该是暮言错拿了的那柄折扇,怎么会在这里?恩泰急忙打开另一柄,画着一幅山水图画,左上方是一阕词:“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洄,可惜一枝如花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恩泰念出声来,这是秦观的《虞美人》,也曾读过这阙词,只因曲风靡靡浓艳,恩泰就再也没有去看过。握着扇柄,感觉有些粗糙,举起一看,是一个“柳”字,这就是暮语刻在扇柄上的字。原来,这个许若水已经把埋了的扇子又挖出来了。
“你来做什么?”若水站在门口,不冷不热的问道。
恩泰放下折扇,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对面。若水也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端起来,一口饮尽。两人就这么坐着,只顾着喝酒,许久不说话。
“你把扇子取出来了?”恩泰明知故问。
若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两柄折扇,似是满含温情:“如果没有它们,我该拿什么回忆。为什么会来找我喝酒?”
“因为我知道,你想喝酒。”恩泰笑着答道。
“仅此而已?”
“我有一个弟弟,叫旭宁,在我参军前夕,我和他喝了通宵,后来他失踪了。现在,我的好兄弟叫吉尔图,可是……”恩泰想起了暮语的话,她说吉尔图对暮言用心良苦。又将空酒杯倒满,转而问道:“听暮语说,因为这柄折扇你和暮言才认识的,还引出了一些误会?”
若水一笑,似是想起了一些温馨的事:“是啊,当初就是它,才使得我和暮言相识。其实这柄折扇是暮语的,我曾经对暮言说过,我许若水今生定要娶这折扇的主人为妻,为此,暮言还耿耿于怀呢!”
“暮言,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如果能娶她为妻,那必定是你的福分了。”恩泰道。
若水看了看自己:“那只是曾经,如今的我,还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看似是在问,其实,他的语气已经给了他答案了。“你喜欢暮言?”若水突然问道。
恩泰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抖,若水已经看在了眼里。恩泰自嘲般的道:“我和你一样,失去了资格。”
“如果你真心待暮言,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毕竟,如今的世道,没有多少人可以给她保护。”
恩泰猛的一口喝完了被子里的酒:“我是满人,她恨满人。我……已经有人等了我很长时间了。”
“暮言心思细腻,对你们满人的态度是不会轻易转变的,但是不管怎样,如果暮言需要,我希望你不要计较她是怎么想的,都能站出来保护好她!”
“这是当然!不仅暮言,还有暮语。”恩泰似乎有些醉了,说话也含糊不清,“暮言告诉我,暮语是因为喜欢我,想要为我做点事,才冒险进宫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没有要利用她的感情……”恩泰还没有说完,已经趴在了桌子上睡着了,嘴里还不住的说着:“暮言,暮言,不要这样对我,我……我心里难受……”
兰香焦急的在将军府门口,许久也不见将军回来,宏川道:“兰香姑娘还是回去歇息吧,我来为将军留门。”
“那就有劳管家了。”兰香道了谢,缓缓的朝屋里走去。
吉尔图坐在长廊旁,兰香行过礼,想要离开,却被他叫住了。自从八月十五在花园里听到吉尔图醉酒后的话,兰香总是有意躲着他,尽量不和他单独撞见,不巧今晚还是碰到了,或许是他刻意在等她吧。
“兰香,你坐。”吉尔图示意她坐下。
“副将有事吗?”兰香道。
“今年的秋天好像特别长。”吉尔图悠悠的叹道。府里的花草都凋谢了,树木也露出了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树叶洒落了一地,风一吹,飘的到处都是,踩上去会发出破裂的声音,那声音总是让吉尔图觉得心惊,就像是听到自己的血液在皮肤下汩汩流淌一样,战场上的豪气不知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他开始爱惜花草树木,爱惜微不足道的小生命,或许,这一切的改变都只是因为遇见了柳慕言吧!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影响着他,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善良,什么叫慈悲。暮言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别人,让别人把她深深的记住,一旦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了,剩下的,只有思念。
“是啊!今年的秋天不仅长,还冷清的很。”兰香望了一眼四周,只能听到昆虫的叫声,那声音总是不停息,好像用尽了生命里所有的力量来鸣叫。
“能告诉我吗?”吉尔图的话似是很唐突,但是兰香心里却清楚的很。
兰香知道吉尔图对大小姐的心意,也知道他是不会做任何对小姐不利的事,想了想,便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不错,我是小姐派来的,你们在湖边的偶遇那是因为我事先告诉过小姐,那群劫匪是安排好的,所以才没有造成小姐的大伤,我求将军去就柳老爷是因为我知道老爷绝对不会剃发的,小姐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所以在你们身着满装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点也不惊讶。还有,你们失踪的那个士卒是被小姐关了起来,所以,小姐才会穿着白色衣服,带着兰花发簪出现在将军面前。不过,小姐为将军挡的那一刀并不在预料之内,小姐太善良了,总是在别人有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甚至忘了自己的仇恨。还有,那个被关起来的士卒在老爷夫人去世后就趁乱逃跑了。”兰香一股脑儿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除了暮言想要刺杀皇上的事。这一切早在吉尔图预料之类,在他看来,暮言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接近恩泰,因为他是满清的将军,暮言想要杀了他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惊讶,今天找兰香,只不过是想证实他的猜测。
“既然副将都已经猜出来了,将军恐怕也知道了吧?”兰香试探的问道,其实,她也不知道将军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这件事。
“恩泰不知道。”吉尔图轻声道,兰香终于松了口气,“那一刀是暮言为他挡的,就算有什么疑问,他也不可能怀疑暮言接近他的目的。我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暮言为他挡刀的时候,我站在他们的旁边,那个劫匪落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后来我才会一直留意观察暮言的举动,而恩泰被暮言挡住了视线,他不会知道的。”
“副将,”兰香起身跪在吉尔图面前,“兰香希望这件事副将不要说出去。小姐曾有恩于我,如今能在将军府中安身也全凭小姐,兰香求副将念在小姐总算救过将军一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将军!”
吉尔图扶起兰香,道:“你放心吧,只要暮言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
“副将对小姐一片苦心,总有一天小姐会感受到的。”
“希望如此吧!不是你教我的吗?对于喜欢的人,就一定要争取,我相信了你的话。”吉尔图望着兰香笑了。一片树叶落了下来,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声音,吉尔图一听便知这树叶落的不正常,眉头一皱,轻喝道:“谁?”只见树头一团黑影,见被人发现,双脚用力一蹬,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吉尔图担心黑衣人会到沁芳园,便急忙跑了进来。园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朝暮言的屋子望去,灯火还在亮着,一个纤弱的身影映照在墙上,见暮言平安无事,吉尔图正想要离开,却听见一阵琴声飘来。
良久,听见暮言低声唱到:“那一次花开,你笑着让我等你回来。时间掩埋不了期待,我用思念支撑着我的信赖。曾经走过的石板长满了青苔,树上刻下的名字聆听着我的悲哀。看惯了岁月的阴霾,万水千山也无奈。有你的记忆陪着我释怀,等待着下一季花开……”
一曲终了,暮言起身,转过头却看见吉尔图正呆呆的站在门口。
“你什么时候来的?”暮言惊问道。
“哦,”吉尔图回过神来,“听到你的琴声所以进来看看。”
“坐吧。”暮言示意他进来坐下。
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清香,是香炉里发出来的气味。吉尔图小心的坐下,道:“你的脚伤好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暮言道。
“刚才的曲子……”吉尔图停顿了一下,“为谁弹的?”
暮言愣了一下,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丝帕,许久才抬起头,叹了口气,望着门外轻声道:“我还能为谁弹呢?懂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对着这空荡荡的院子,还有谁能听到?”
吉尔图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抖,好想告诉她我能听到,我能听懂,如果你对我说你是为我弹的,我吉尔图就算为你柳慕言赴汤蹈火,眉头也不会眨一下!可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心疼,我想为你做点事,可是面对你,我浑身的力量却没法使出来,暮言,你能开心点吗?忘了过去的伤痛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