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去了大半日,再回来时,已是入夜。
这半日里,岑辛旁敲侧击,从青鸾口中大致也将这周遭光景弄了个七八分通透。好歹心中有了些底,暗暗思量着,今后的事还要从长计议。她本就中了毒,又反复折腾了许多回,饶是吃过御用的珍奇灵药,身子也颇有些吃不消,只是觉得又倦又乏,兼之许多疼痛苦楚一起涌上来,到了晚间便昏昏沉沉的,眠了又醒,总是睡不踏实。忽然听见外面有人传报太子驾到,想起身相迎,竟是不能。身子沉得要命,躺在榻上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强睁了眼,让青鸾将自己扶起来,半倚着床柱。
太子一进门,三步两步便来到床边,见她脸色如此之差,眉毛眼睛都拧做一团,也不说话,只是不住叹气。
岑辛勉强笑笑,吃力开口道:“辛儿今日是担了罪的。”
太子摇摇头,失笑道:“又在胡说些什么!”
岑辛幽幽道:“殿下一来到我这儿便如此泱泱不乐,岂全不是辛儿的罪过。”
太子抬头,正对上一双深切的眸子,一时半晌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了想,便干笑两声,道:“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在为柳妾和姒妾的事烦恼,唉……”
岑辛牢牢盯着他,也笑道:“怎么,两位姐姐不承认有这回事?”
太子着她这样一看,便似有些心虚,目光转向一边,道:“不错,这两人嘴硬得很,死不承认。不过辛儿你放心,我已经将她们暂时囚禁在地下室中,派人日夜审问,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叫府中那些不怀好心的人再不敢动你分毫。”
就凭你?岑辛不由得心中嗤笑。真要处处靠着这个软脚虾,自己恐怕早不知死在那些姬妾手中多少回了。她心中虽无限鄙弃,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是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道:“说来说去,此事因辛儿而起,才会让殿下如此劳神费力,辛儿知道两位姐姐的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既然这事让殿下如此为难,辛儿只求殿下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那怎么行!”太子回绝得倒是蛮干脆的,带着几分气恼道,“本殿堂堂太子,需要顾忌何人,柳妾和姒妾这两个贱人,险些害你性命,我定要他们俯首认罪,付出代价!”
岑辛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仍苦着脸假意相劝道:“殿下,殿下为何如此固执……”
太子摆摆手道:“不必再说了,辛儿你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将身体养好,否则我才真会闷闷不乐呢。”说着便抓起岑辛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在唇边,一脸爱怜状。
岑辛强忍住要把手甩开的冲动,努力平复心中的抵触感,佯装担心的问:“那……如果两位姐姐一直什么都不说……殿下打算如何呢?”
明显感到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一震,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他心中应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柳妾和姒妾一口咬定不是她们做的,两家的气焰必定也会反客为主的嚣张起来,借着机会来为自己女儿讨公道,到时太子府一定会落得难看收场。目前看来,就凭着他的妇人之仁,这恐怕是事情发展下去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现在正是他举棋难定的时候,岑辛趁机说道:“殿下,不如……让辛儿试着去劝劝两位姐姐,可好?”
太子一怔,立刻道:“那怎么行,她们可是要害你的,难保见你之后不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何况你身体还没好,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岑辛一听,立刻做闷闷不乐状:“殿下,你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只是让辛儿在这里白白担心,辛儿怎么能安心养病呢?事情是由辛儿引起的,您就姑且让去我试一试,相信姐姐们只是一时糊涂,若是这次真的和辛儿解开心结,辛儿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了,往后我们还是好姐妹,这样的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太子神色似乎有所动摇。岑辛乘胜追击,继续煽风点火道:“殿下,您就别再犹豫了。辛儿不为殿下做点什么,心中是不会安生的!”
“唉,也好……只是你身体尚抱恙,我定要陪你一起同去。”太子终于下定决心。
“殿下千万不要,殿下若是去了,只怕两位姐姐不但不会与辛儿交心,还会误以为辛儿是妖言惑主的坏女人,殿下放心,辛儿自会在身边带些可靠的人,两位姐姐也只是弱女子而已,不会真的将我怎样,殿下就将这件事交给辛儿来办吧。”岑辛边不动声色的好言相劝,便细细观察着太子的表情。
太子初时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一番斟酌后,似乎也别无它法,便只能答应下来。似乎还有要务在身,他匆匆说了些叮嘱岑辛好好休息的话,便离开了。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这个晚上,岑辛的梦中没有血腥,挣扎,痛苦,只有黑暗,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仿佛世间的光都被抽走……
梦里,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白天,和一直都想要等到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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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一双炙热的眼,一直在她周身逡巡,最后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容貌牢牢记住,又似乎硬要在这张脸上看穿什么。那样复杂的目光,似乎包含着时间最深沉浓厚的感情,又似乎冰冷的不掺杂一丝情感,直要将她逼得的窒息一般。她想睁开眼看个究竟,想大声的叫人来,最终却耐不住疲倦到极致的无力感,只得复又沉沉昏睡过去。再睁眼,竟已是日过三竿了。
唤来青鸾为自己梳洗,岑辛假装不经意的问:“青鸾,昨夜可有什么人来过?”
青鸾敷衍着答道:“不是只有太子爷临睡前来过一遭么,小姐记性这么不好啊!”
岑辛忙打着马虎眼,笑道:“我昨日身体不舒服,记性也差了许多呢。”
青鸾一边帮她将发髻绾好,一边道:“小姐记性再差,可也千万记着公子的交代。今儿咱恐怕也不能闲着,待会还要将公子吩咐的事好生办妥了。”
岑辛轻轻应了声,不再多说什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她的手很修长,洁白如玉葱。
这双手曾经弹过钢琴,拿过话筒,做过菜,写过字……
然而过了今天,这双手便要沾染别人的血污,在这片是非之地自己筑一条生路,通往她要的那个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