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室石阶的光线很暗,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奇怪味道。岑辛一路走下去,只觉得头微微有些晕眩。
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过来搀扶的青鸾,她一手把着青砖墙壁,慢慢的数着阶梯向下走。明明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还是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只是事到如今,她还有退路么?
刚刚走进地下石室,便有两名女子迎了上来,欣喜地叫道:“殿下……”看清来人是她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是难看,冷冷道:“怎么是你?”语气中明显带着拒人千里的防备。
岑辛并不急着回答,先将两名女子上下细细打量一番。两人虽身着素白衣裳,却难自身掩妖娆风韵。且单论容貌来说,两人之美又各有不同,一个眉眼间俱是冷厉,如带刺蔷薇,能引起男人征服的yu望,另一个则妩媚动人,更像一朵月下罂粟,媚骨天成。先前早听青鸾说了许多两人的事,岑辛暗忖,那个锋芒毕露的定是柳妾,另一个媚气些的该是姒妾了。两人皆是天姿国色,无怪乎太子会恩宠有加了。
岑辛心中大为惊艳,此刻倒有些不解那个无能太子佳人在抱,为何独独钟情于自己。也许只能解释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有朝一日自己也嫁入东宫,成为众多姬妾中的一个,恐怕太子早晚也会对自己失去新鲜感,到那时自己便会一无所有。不,不会,她不会眼睁睁由着那一天到来,在偌大宫殿中郁郁此生,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失去了男人的宠爱,那么至少她还要保证自己手中握有无上的权力。
所以,现在的自己,更是半分也松懈不得。人不是怕被利用的,因为每个人生来便是互相利用的,最怕就是成为一个无用之人。她必须趁着自己尚有利用价值,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好处。
这世间的事有太多都说不清了,一盘局到最后,谁利用了谁,局中人哪个又能看得清说得明呢?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岑辛思及至此,不由得莞尔一笑,对着眼前人盈盈作揖,道:“殿下今日有重要的事,特准许妹妹来探望柳姐姐和姒姐姐。妹妹今日是特来向两位姐姐赔罪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柳妾冷哼一声,道:“又是“姐姐”又是“赔罪”的,我们姐妹俩俱是福薄之人,怎么担待得起,您还是请回吧!”
她这话明显带着鄙薄之意,岑辛却也不气恼,笑嘻嘻道:“姐姐这样说话恁地伤人,叫妹妹的心凉去半截。妹妹今日真的是来与两位姐姐化解仇怨的。府中人尽皆知,妹妹是吃了姐姐们送来的糕点才险些丧命,所幸妹妹捡回一条命,本不欲再追究下去,无奈殿下知道此事后定要为妹妹做主,连累两位姐姐在此受苦受难,妹妹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啊,姐姐不会误会妹妹是多嘴多舌的告状小人吧!”
从开始便一直用怨怼眼光望着她的姒妾沉不住气般,在旁接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这贱人使毒计陷害,我们怎会沦落至此?我看你现在得意还来不及吧!”
岑辛微微眯眼,冷冷扫了她一眼,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姐姐,话可不是如此说的。人在做,天在看,妹妹有没有冤枉两位姐姐,姐姐心中当是比谁都明白清楚不过。”
“哼,分明是你这贱人在搞鬼,那药不可能这么快就……”姒妾心中一急,险些将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被柳妾以目光制止,才悻悻闭了嘴。
岑辛暗自冷笑,心道这狐狸尾巴终是露出来了,面上仍不动声色,故作不解之状道:“姐姐话怎么只说半截,让妹妹听得不甚明白。”
姒妾虚怀有鬼,只是强自镇定道:“你……你心中自是明白……”
岑辛见她目光中难掩仓皇,复又笑道:“妹妹天资愚钝,真真不懂姐姐想说什么。依妹妹看,姐姐倒不妨将未完之言都说出来予大家听,好叫大家也将姐姐心中的冤屈一同清楚明白。”
“你……”姒妾又气又急,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柳妾见状,将话头接过道:“多说无益。如今我姐妹二人俱已落入你手中,想怎么样随便你,投毒这等无中生有的事,我们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岑辛细细看了她半晌,徐徐道:“姐姐说这样的话,必是心中有了打算。你若抵死不承认有这回事,殿下自也不会将你怎样。但是……”她见柳妾面露得意之色,继续不徐不疾地说道,“殿下心地纯良,有些事不忍心做,妹妹却不忍心看见殿下日夜为此事烦恼,更不愿见某家得势小人借着此事压到殿下头上。妹妹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端,可如今为了殿下,却不得不做一次恶人,只望姐姐能体恤妹妹苦心,早早将事情由来说明,也免得无端受难。”
说这话间,左右忽然有人上前,将柳妾姒妾两人制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两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待反应过来时,不由得大骂:“你这贱人,到底要怎样?狗奴才,还不快快将本娘娘放开,你们都不要命了么?再不放手,待我出去以后必定回禀殿下,取你们的狗头!”
岑辛见这两人凶相毕露,早将什么谨言慎行抛诸脑后,此刻竟与泼妇无异,心中冷笑不断。可怜这两人,此时此刻居然还如此天真,说什么“出去”的事,难不成她们以为自己还过得了今天?
她侧头略略想了片刻,便走到两人面前,微微倾腰,在柳妾耳边道:“妹妹听说,姐姐弹得一手好筝,犹如仙乐,殿下闲暇时最喜欢听姐姐弹筝。”满意地看见柳妾的脸迅速变了颜色,她掩嘴吃吃低笑两声,又走到姒妾身侧,轻轻道:“妹妹亦听人常常提起,姐姐的舞姿最是美妙翩跹,堪比掌上飞燕,只是不知今日以后,妹妹还能否有这个福气,看姐姐跳舞。”
到底是姒妾比较沉不住气,此刻再不能维持镇定,勉强平复双唇的颤抖,声音中依然难掩恐惧:“你,你要做什么?”
岑辛笑笑,将身子让开,两个家奴将刑具送到前面来。
“你敢!”姒妾难以置信地大叫一声。
“那要看姐姐表现如何了。”岑辛笑吟吟道。
“以为单凭这样就能把我们吓住了?你未免天真!”柳妾冷冷道。
岑辛摇摇头,说道:“姐姐当真以为我在吓唬人么?妹妹是天真是认真,姐姐待会儿便知。”她说完这话,便施施然走到椅子旁端端正正坐下,淡淡道,“妹妹今日已好话说尽,怎奈两位姐姐如此固执,那就莫要怨得妹妹狠心了。”话到此处,微微顿了一下,又道:“两位姐姐患难与共,姐妹情深,实在令妹妹感动不已。其实妹妹亦只想对殿下有个交代而已,只要其中一位姐姐肯招认,并将罪责全部揽上身,我便不会为难另一位姐姐,如何?”
石室内静的惊人,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徒增人的恐惧感。姒妾早已花容失色,巴掌大的脸上写满恐惧和惊惶,反观柳妾倒是镇定许多,面似无波古井,教人看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岑辛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应声,只得故作失望道:“是妹妹犯傻了,妹妹本以为两位姐姐为了对方会争相顶罪,哪知……唉!”她唏嘘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感慨道,“原来姐妹情深,也不过如此。”
柳妾冷哼一声,接道:“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下去,事已至此,招与不招我们都是死路一条,要杀要剮你就放马过来。”
岑辛微微蹙眉道:“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姐姐的骨头是否也如姐姐的嘴一般硬。都给我好生伺候着!”
两旁站着的人得了吩咐,立刻将夹板套在柳妾的手上。说来这些刑具岑辛在现代时也曾经听过见过,但身临行刑现场还是头一回。说不恐惧自然是假的,只是想到自己险些丧命在这两人手中,便又硬起心肠来。
伊始,柳妾尚能忍住疼痛,不作一声。随着岑辛一个眼色,家奴们没了顾忌,渐渐加重手中力道,那柳妾毕竟是打小娇生惯养,生平哪受过这等非人之苦,终是捱不过,痛呼出声。
岑辛皱眉侧目,半晌,终是有些不忍,出言劝道:“姐姐若还想弹筝,就快些招了吧。”
柳妾强咬牙,恨恨道:“我若是招了,没的岂是一双手!”一言未尽,便复又惨叫出声。
虽转过身子不去看那种种惨状,耳边的惨叫仍如魔音般贯穿大脑,令她禁不住心烦意乱。未及片刻,只听“咔嚓”一声,岑辛便知那柳妾的手直关节必已尽数碎裂。心中一惊,她急急扭头向面前看去。
施刑人已松开手,退到一旁。柳妾匍匐在地,长发凌乱,面色惨白,下唇尽破,早已不成人形。饶是如此,一双眸子仍带着从未有过的怨毒目光直直射来,令人悚然不已。
岑辛觉得心跳得从未有过的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起身逃离这个可怕的石室。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她便迅速冷静下来。
岑辛啊岑辛,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酷,你若不狠心,难保他日自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这个简单的道理,从前的你不懂,那次的教训还不足以使你变聪明么?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开端,过了今日,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阻挡不了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与其说现在没有退路,不如说从一开始,你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思及至此,她便退去惊惶,安然道:“青鸾,你将这供词呈予姐姐,看看她是否改变心意。”
青鸾应声走到柳妾面前,低声询问:“娘娘……”
柳妾却并不拿正眼看她,一双眼仍是死死盯着岑辛,从牙缝里恨恨挤出几个字,道:“岑……岑……辛,我柳金麟当真看……看错了你,亏我自认心狠……狠,却……不及你半分……”
岑辛这次并不躲避,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笑道:“姐姐何出此言,妹妹愧不敢当。妹妹这般狠毒手段,不也是被姐姐逼得么?若论心狠,妹妹只是要了姐姐的手,姐姐却想要妹妹的命,谁比谁狠,还说不准呢!”
她余光一扫,看见姒妾在一旁早被这般惨烈情景吓得面无人色,便又对柳妾道:“姐姐如今既然双手已废,再不能弹出美妙琴音,往后也了无生趣,何不就此将罪责一力承当来保全姒姐姐,姒姐姐定会对你感怀在心,终生铭记的。”
此话一出,那姒妾像是顿悟过来一般,伸手指着地上的柳妾,脸上尽露疯狂之色,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是她,都是她,毒是她下的,整件事都是她想出来的,我是被逼的,不关我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