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了五更,天已露出些鱼肚白。
“爹,您干嘛啊,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出来瞎溜达。”从茅厕出来的宁程予半睁的迷茫的眼睛一头撞上了老王爷。
老王爷拿起手里的折扇狠狠敲了他一下,“吃的多拉得多,浪费朝廷粮食。”
宁程予神色委屈,顿时泪眼汪汪,但碍于节省力气还是走回屋睡觉去了。宁程予知道他爹这几天都很忙,皇上似乎最近很多事儿,于是每次一睡便到三竿头也没人管。当他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安毓然在离床头不远的地方坐着。他突然很迅速地把被子抱在胸前。安毓然很汗颜地看着他,“你爹让我喊你醒来,我怕打扰你,就一直做到了正午。”
即使午日强烈的阳光照在这个人的身上,也还是显得如此的和煦,安毓然又忍不住擤了擤鼻子。
“你去吃午饭吧,我先回去了。”
“安然!”
“安毓然!”安毓然朝宁程予吼了一声。自打第一次见面以来,宁程予就一直安然安然的叫,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起初相识时,宁程予对于那个“毓”字他不会念,等他记住怎么念的时候,喊“安然”的习惯都已经养成了。
“哦……”宁程予虽然声音委屈提提的,但表情一如既往的自在无邪,“下午去集市买东西,你同我一起去吧,我带你逛逛京城。”
“不必了。”安毓然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世子下午记得把《礼记》抄写十遍。”
安毓然离开了王爷府便前去了醉月楼。
醉月前会知己。
“毓然。”厢房里的英姿少年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惊喜,“你总算回来了,两年未见了。”坐在那少年旁边还有一名青年模样的男子,“这是户部的王大人。”
“王建迭。”那位王大人简短而有力的介绍。
“在下姓安,名毓然。”
王建迭听后眼睛不由一亮,原来京城中盛传的才能无双的安公子竟也美得让人不敢直视。见同伴要等之人已至,王建迭也没再说什么便拱手离开了。安毓然也迎之礼貌的微笑。
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只能从刚刚那位公子的声音底处听见那说不出的激动。坐在桌子对面的安毓然脸上也透着重逢友人的喜悦。
“细细算来也算有些久了。”安毓然随那位公子坐下。
“我记得月朔我还收到三本概论草本啊。”
“喝茶喝茶。”那人似乎觉得有些窘迫。的确,这人名崔晟,虽为年轻的状元,当今已晋升至从二品之位,他还是习惯将文章论述早早的拟好送信至广西,与安毓然共同探讨一番,安毓然随不闻朝中事,但是对治国富民之道却有些独到的见解,对于其他学术类的知识就更是精通。
安毓然轻松一笑,“最近朝中压力好像不小啊,那本协同育璧门灌溉梯田之法是准备奏呈上去吧?”
崔晟努了努嘴,“是啊,可皇上视而不见,也没在上朝时提起。”
崔晟继而夹起一块鲜美的鱼肉道:“毓然,这条鱼可是海产后代,全京城就只有醉月楼有乐,我特意邀你前来。”
安毓然无奈的托起下巴,他很纳闷,一个堂堂的科举状元怎么不知道广西北海那遍地的海鲜,大概是专注于科举里的论述研究了吧。
“广西北海满地都是它的祖宗啊。”安毓然委婉道。
“……”
其实安毓然与崔晟的结识比宁程予要晚上许多,准确地说,是因为宁程予两人才有的交集,崔晟代礼部去给老王爷贺寿的时候遇到了世子旁边的安毓然,那时的安毓然虽说站在世子身旁,光芒却很是耀眼,那首题给老王爷的祝词顿时就让崔晟觉得他遇上了值得一交的知己,两人果然也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两人一聊便是将近一个下午,出来时夕阳已经在天边挂着了。果然能遇一知己,各舒己怀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即使交代过宁程予要抄十遍《礼记》,在回去的路上,安毓然还是在集市上最热闹的地方碰见了宁程予,他正在和街边一个买糖人的摊上和那得小姑娘说些什么,聊的很开心,不见平时和自己在一起时的小心翼翼,安毓然有些气结,却不想冲过去对他冷嘲热讽而是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第二天安毓然来到王爷府的时候就看见门口铺了一地的“《礼记》”,宁程予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口,安毓然有些哭笑不得。
“安然,我抄了整整一天。”宁程予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辛苦世子了。”安毓然笑笑,果然宁程予又开始吸鼻子了,安毓然马上收起了笑容,继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然,爹说让我们过几日一起进宫。”在走向书房的路上,宁程予对安毓然道。
“为什么我也要去?”
“因为是太子生辰。”宁程予无所谓地说,“你不是跟太子认识吗?”
“你怎么知道?”
“崔晟说的。”宁程予似乎有些苦恼,“你每次送太子的东西我爹总说很好,每次我送的东西我爹总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来。”宁程予有些小惆怅,“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
“你不是有很多宝贝么,那就从里面挑两件送。”安毓然不咸不淡地回答。
宁程予思索了半天,抓着自己的衣角嚅嗫道,
“有点舍不得。”说完,眼睛望向一旁。
“小气。”
“哼,我送就是。”说完,宁程予转身跑了出去。
果然过了一会,便看见宁程予抱着两包蜜饯出来了。
安毓然脸色不大好看。
“王爷给你什么东西让你送了吗?”
“没,我爹让我自己想,说这样有诚意。”宁程予盯着怀里的蜜饯,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我想送个好的,说不定太子高兴、皇上高兴就能让我哥和我娘别在江南那儿呆太久,我怕他和袁尚书一样出了公差就不回来了,到现在林御史还在想着他。”
“……”安毓然哑然,不管他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思念,虽不同与他对兄长的思念,但作为类比还算差强人意。“走吧。”
“上哪?”
“买东西。”安毓然已经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答道。
“好!”于是宁程予飞快跑出书房,继续把那两包蜜饯藏在花盆下。
走出府邸时,正好遇见一只服侍世子的仆人阿丁,“世子,安公子早安。”阿丁停下来低头躬身向主子和客人请安。
“阿丁啊,字写的有进步,比阿良都写得好了些。”
安毓然经过时,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让宁程予抖了抖的话。
这回宁程予也知道是什么事了,很明显,从早上到现在还在门口那摆着的那些孤零零的《礼记》突然显得格外的悲凉。
安毓然发现宁程予对于买东西几乎没有什么概念,什么都说好,什么都想买,也难怪九王爷府外的店面会格外的多。最后宁程予买下了一帆玉雕船,不过那艘无辜的玉船在安毓然眼中再俗气不过。
夜宴时,皇宫里外歌舞升平,花簇争芳,说是为太子贺寿,真正能见着太子的并不多,寻摸那些掌权高官上级的人倒是不少,各自都心猿意马。商界来的人也不只有安毓然一人,几位颇有名气的大商也参加了,安毓然出席的原因中的一部分是他需要代表他父亲为太子贺寿,其实商人进宫参礼无非也就是扩充一下国库而已,皇帝再象征性的给他们一些特权,彼此达到目的。
安毓然的傲气一向是从骨子的透出来的,即使周围都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安毓然依旧风华夺人,傲骨不凡,惹得一些官家小姐恨不得让自己爹爹开口要人了。
九王爷家的两位儿子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要是安毓然能让这些十八左右的少女暗递情愫,那宁程予也能让不少五六岁的小姑娘对他表示出很大的兴趣,宁程予只有和她们交流的时候才不会让彼此之间觉得理解费力。
到了参加正餐时,安毓然和宁程予都在参加筵席的范围之内,宁程予是必须要去的,因为宁程天还在江南,宁程予就必须要出席,而安毓然则是太子亲自点名要求参加的,京城第一大才子,父亲又是大商,安毓然在朝中的知名度也不小,何况大家都知道貌似太子和安毓然也有些私交,能坐上席间也是件自然不过的事。
他们两坐在一个离太子不太远的地方,隔着些人的座位上坐着崔晟,崔晟朝他们这边笑了笑,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也顺道跟两位好友打个招呼。看见之后的宁程予便开始张牙舞爪的做着回应,完全挡住了安毓然的视线。
其实参加筵席是很痛苦的,对于宁程予,他只需要忍受食欲的一再挑战。而安毓然则不同,坐在旁边的他尽是无奈,京城第一才子自然听得懂那些皇子王爷的贺词贺礼里包含着的额外意味,阿谀,攀比,对自己竞争对手的讥讽,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是真心道贺,崔晟就是一个,其实也没有多真心,只是没有了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在里面,倒显得突出。毕竟他和太子也没多少交情,君臣之礼罢了。
九王爷也送上了一幅黄金雕刻的牡丹图,安毓然不禁有感而发,这对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刻的,追求的很单纯。
轮到了宁程予的时候,宁程予信心满怀地道:“我呢,要送太子兄一艘玉帆船。”宁程予眉开眼笑。
说罢便自然有下人将“玉帆船”呈了上来,宁程予目不斜视地望着太子,伸手抓起银盘上的贺礼,“这个……”当他把东西拿到眼前的时候,突然傻了眼,没了声。
“这个就是玉帆船啊。”五王爷府的大世子嗤笑着插到。“还真便宜啊。”
眼前的只是一副普通的卷轴。
“是很便宜,徽墨,贡宣,紫檀,对于见多识广的各位大人自当不足一提。”安毓然飘逸地起身,不紧不慢地接上话,随即大家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好一位风华绝代的公子,打扮素朴,毫无雍容之气,却一身华贵,猜也猜得到这定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安公子安毓然了。一时间准备还嘴的五王爷世子也呆若木鸡。
“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插什么嘴。”无王爷世子看着安毓然盯向他的眼神,居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对不起诸位,在下只是一名席间上的普通客人,的确没有理由插嘴,只是得请诸位允许在下说完几句话便可。”
五王爷世子的脸更红了,毕竟先插嘴的是他,安毓然这样说无非先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吧。”皇上摆摆手,有些不悦。
安毓然躬乐躬身,表示遵旨。
转身继续说道,“再加上世子自认为出自自己之手,就更算不上是名贵了。”
“这不是……”
“闭嘴。”安毓然趁大家看图的时候拿起一个蟹肉三鲜包塞到宁程予嘴里。
“唔……”
宁程予不明所以的呆在那儿,他的爪子一般不会写字画画啊,若真是也算不上名贵啊,那这句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啊!但只要听在那些王国大臣耳朵里是自谦就够了,世子亲自作画再怎么样也不能再用便宜二字来形容了。
只是,宁程予画出来的耶只能算上材料钱而已,座下的老王爷已是汗流浃背,暗自后悔不应该让宁程予自己决定贺礼,前几秒还因宁程予不是拿蜜饯出来贺寿而高兴地老王爷现在已经紧张的冷汗直冒。
“世子,打开来看看吧。”
安毓然对宁程予微微莞尔,顿时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满座也再次被眼前的人所惊艳。
宁程予也因为这个笑容的安心,像丢了魂儿一样的机械地打开卷轴。
长河矮畔,风起涟漪,看似波涛汹涌,却透着安逸之气,一华服少年与一娟秀女子立于船舟之上,在狂澜之下,船下一方湖水却尤为安宁。少年脸上尽是霸气,所立姿态无不充斥着君临天下的气概,身旁挽手相伴的女子眉清目秀,看上去年岁虽小,可仪态间却有母仪天下之大气。众人皆知,这便是太子与前不久才与太子成亲的太子妃。
几乎无人在送礼时想到初为人妻行事低调的太子妃,缘由也多半因为太子妃是庶出,没有什么大的靠山和背后力量。
唯有宁程予这画,有意无意间显露出太子对太子妃的呵护,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无暇的爱,又念,只是一位庶出的女子,如今已成为日后将统领**母仪天下的角色,若不是情之深,又怎能逾越这条障碍。
同样的事实,不同心境的人却总是能想到不同的结论。那涌动的河水无疑也是当今朝廷的状况,表看平静,实则暗涛汹涌,也唯独太子脚下尤为宁静,也正是象征太子有稳定朝局的能力,这个,也正是当今皇上最希望也是最担心的。
画的右下角几笔飘然有力的行书:静水舞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