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一亮出,众人不厌其烦地再一次感到惊艳,片刻带有诧异的静默后,皇上顿时一声喝,
“好!”
宁程予清楚地看见五王爷世子被吓得打了个寒战。“好一幅静水舞舟图。”
另一旁的太子此刻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太子妃。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满座皆是神采奕奕,纷纷议论称好,尤为明显的是九王爷,乐的满脸开花。
到最后安毓然送的,则是一帆有些华贵却不甚平庸的玉雕船。四座反应平平,太子爷只是客套的称赞两句,和众人一样,似乎也都还继续徊思在静水舞舟图上。
整顿饭,宁程予就一直僵直地看着安毓然,样子有些痴傻,这一切发生的早早超过了宁程予能理解的范围。安毓然也不理他,任由他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待筵席将尽,安毓然先揖了揖礼后离座而去,宁程予也反应过来急冲冲地跟在他的身后。
“安然,”宁程予轻轻地喊,他看到安毓然闻声回头,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莞尔一笑。宁程予顿时心花怒放,他觉得这是他过的最开心的一天了。安毓然为他画的画,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已经不那么讨厌自己了呢。
可安毓然看向的,却不是他。
“毓然,你今天有闲到这耍嘴皮子来了。”
崔晟迎了上去。
“哦,代替我爹来而已。”
听着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站在一旁的宁程予眨了眨眼睛蹦着走开了。
“太子殿下。”,不远处的凉亭,在太子眼前的人虽单膝跪下,半低着的头却仍给人不可侵犯的感觉。
“最近要小心些,六皇子那边似乎蠢蠢欲动了。”
“今日寿宴上,意图太过于明显,唉,如此沉不下气竟然投靠刘宽那老贼。”太子无奈的摇摇头,“无需多礼。”说罢扶起了眼前的少年。
“你到底是什么角色,我并不清楚,但我会相信你对我的忠诚。”
“太子殿下厚爱了,小民只是为朝为民,并不为谁效忠。”
少年语气间没有半点谄媚,更像是如平常人在讲话一般。
“呵。”太子似乎自嘲般的笑了一声。“眼下邻国欲侵,内战若再有,的确令人伤神。”
少年没有再接话。“能助您,小民一定倾力而为。”
太子似乎不以为意,眼前跟强壮完全不沾边的少年就算再倾力估计也不会起任何作用,
“那你的能力有多大呢?”
“疑人勿用,用人勿疑。”
少年简单的回答略带几分谦卑,也不难听出包含对太子所疑的不屑。
太子皱了皱眉,半晌,朝眼前的少年道,
“好,安毓然,我信你。”
少年走出凉亭,嘲讽一笑,不疾不徐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写意般的挥墨洒下几行字随后轻放在一棵晚樱树下。
不远的地方,宁程予一个人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瞎晃荡,怀里揣着上上次在街上买的敲打糖,很黏牙的白色的糖,买的时候要用锤子和锥子敲,宁程予管他叫敲打糖。现在他的脑袋里还都是那幅画,难道真是他自己的爪子画出来的?那大概就是说书的说的一个人两种灵魂的奇闻怪事了。可安然也没跟他说要帮他准备贺礼啊,他前些天还陪着自己去挑贺礼。宁程予抓了抓头发。
人说,要是总想着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安然!”宁程予像寻着宝似的喊。
安毓然回头看向那边,宁程予也赶紧回头四处张望,没有别人,那安然一定是看向自己了。安毓然看到宁程予东张西望又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是不解,眉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待宁程予看向安毓然皱眉的表情时,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些。
不是看见小晟时那样迷人的微笑,宁程予喜欢安然的笑,但那些笑容却好像从来不是因为自己。
“宁程予,你在那干什么?一个人到这来,伯父知道吗?”
“我爹知道,我跟他说我等会就回去。”
“哦。”
“对了安然,刚刚那幅画是你帮我画的吧,真好看,太子好喜欢。”
“不是。”安毓然随口答道。
“哦,那还真是我睡觉的时候画的。”
“笨。”安毓然觉得这笨脑袋无药可救了,转身便准备离开。
“安然,我知道是那是你画的,我逗你玩呢。”宁程予朝即将远走的安然大喊,安然回头看向他,眼睛又像以前笑的时候那样弯起来。安毓然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总拥有让人珍惜的纯粹,烂漫,尽管大多数的时候呈现的是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样子。
安毓然隐约有些生气和羞赧。
“幼稚。”安毓然简短地形容了耍自己的人。
宁程予很快小跑了过去,“小晟跟我说,偏庭里的荷花池特别美。”
安毓然没答话,默许了宁程予的邀请。
大家也许都爱纷扰的热闹,也都冷落了这些本身美丽而孤傲的地方,连那几个看守的太监宫女也都忍不住偷溜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很顺利地走进了园子里。
宁程予掏出怀里的敲打糖,“安然,吃吧,这个很好吃。”
“不吃。”
“安然。”
“嗯?”
“我会告诉太子那画是你画的。”
“真笨。”
“我不笨。”
“你想不想让你哥回来。”安毓然不耐烦。
“想。”
“那就趁着太子高兴去跟他说让你哥回来,不用说其他的,那画……当我送你,等你哥回来,我也就可以不用再天天来你们家了。”
“你不喜欢我们家?”
“是不喜欢你。”
宁程予悄悄拿起一大块糖塞到口里,很满足的笑了笑。安毓然一直看着池中的荷花,那些花,不蔓不枝,香远益清。
“喂,你干什么啊宁程予。”安毓然低头时看见宁程予蹲在池边。
“我想够着那个荷花,摘下来送给你。”
“不用,你快站起来,万一……”话还没说完,因为分神和安毓然说话的宁程予掉了下去。
刚落水,安毓然就急忙把他从水里往上拉,本来水不深,宁程予一扑腾,安毓然拉他上来就变得很难了。等到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了。
“你没事儿吧?”安毓然半卧在宁程予旁边紧张地问平躺在地上喘气的宁程予。
“嗯嗯啊嗯啊嗯嗯!”
“什么?”安毓然凑近想听得更清楚。
“嗯……嗯……啊……嗯嗯……啊……嗯……嗯嗯……啊”
“哪不舒服?”安毓然从上到下检查他身体有没有受伤。
“嗯嗯!啊……嗯啊……啊……啊!”
宁程予就一直这样大声嗯啊了半天,再指指嘴巴。
“我知道,”安毓然抬起头,眯起眼睛,“是敲打糖粘住牙了。”
“嗯嗯!”宁程予猛点头。
“哦,天呐,好激烈!”一宫女惊呼。
“嘘!不要出声,你想掉脑袋啊!”旁边的姑娘赶紧捂住她的嘴。
“好像是九王爷世子和那位京城才子安公子,他们……”那宫女继续惊讶。
“别乱说,那么黑你那只眼看清了?再说你没听过断袖分桃啊!你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和画还少啊!”旁边的宫女嗤笑道,“快走啊,要是给发现了咱们都别活了。”
“嗯,打扰了人家也不好。”两名宫女悄悄逃走了。
在两个宫女没注意到的门口那经过的黑影,似乎愣了愣,袖子里的那双手抓的紧了些。路旁挂着的灯笼照在他脸上,正是年少的状元,崔晟。
“安兄,没想到你是……”那人拭拭泪,“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不用在意世人的眼光!”继续坚定地说。
当薛伯看见两个全身湿漉漉的少年提早从皇宫中回来时,嘴巴老半天才合上。
“世子,安公子,你们这是……”
本来安毓然的身上还是干的,宁程予乱挣扎溅起的水花和后来回来背他的一程路,自己身上也湿了。
“我这就去准备热水和干衣裳。”薛伯知道现在不该问什么,他应该试着让自己习惯,“快先进去吧,您二位身子贵,别受了凉。”
“不用了,没事我先告辞了。”安毓然准备离开。
“不行,安然你留下来洗个澡吧,我告诉你个秘密。”
“……”“……”安毓然和薛伯同时无奈地看向宁程予,大脑果真像三岁小孩,还用这种方法留人。安毓然还是留下来了,虽然他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秘密有些好奇。
“好舒服啊。”氤氲的热气弥漫在澡堂里,中间一张水墨画的屏风,安毓然和宁程予各自泡在热热的洗澡水里。
“秘密呢。”安毓然问出口就觉得自己也变得笨了,他不会又说,我没有秘密啊,我是逗安然的。
“等会洗完告诉你。”
安毓然决定不再问。
“这个送给你。”宁程予拿出两瓣荷花片。
“什么时候摘的?”安毓然很想笑。
“我在水里的时候你偏把我往上扯,荷花就在眼前,我眼看就摘到了,唉。”宁程予叹了一口气,“糖太黏我又说不出话,就只能扯几片花瓣,有几瓣还坏了。”
原来在那瞎扑腾是为了这事儿,敢情我白救你了。但安毓然没有说出口,但也没感谢宁程予,“有些东西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喜欢什么不见得要占有,知道了吗?”
换来迷茫的眼神。
“算了!”安毓然摆摆手,接过宁程予一直捧着的荷花瓣。
“谢谢。”
没等宁程予的不用谢,安毓然匆匆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