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小表哥,还有母亲一起去了外公的老家。回上海前,我们绕道一个海湾。那是我头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海。我发现它不是想象中的深蓝色,倒是接近灰白,海水泛着,泡沬沖上沙滩,挟带着贝壳,小嫘,砂粒,纸屑,还有许多脏东西。海滩上都是人,一近黄昏,风就凉了。人们裹着浴巾,拎着拖鞋,纷纷离去。只有那些热恋中的情人,在月亮升起,或者涛声浓重的深夜,穿过树林,来到已是空无一人的海滩。同一旅行团中的一对上海男女,他们经常彻夜不归,看上去那男的要比女的大很多,人们都说听见过他们晚上穿越树林时,那种树枝响动的哗哗声。我清楚地记得,那女的穿着白色连衣裙,丰满健康,笑起来就像秋天的阳光。
那时小表哥仍然长得比我矮一点,因为年少胆怯,晩上我们通常都呆在旅社里,早早地熄灯,早早地睡觉。旅行团里基本上都是活泼的上海人,他们忙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牌,聊天,第二天一早,又闹哄哄张罗着去海边看曰出。上海人里很少有十分安静的那种,特别是在年轻人里面。队员们总是思维活跃,想法奇特。所以我对那两个夜半不归的同行者充满了好奇,我觉得他们仿佛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优雅,一沖散淡。他们经常在我们集体活动的时候,消失在礁石后面,灌木丛中,仓促间集合时间已到,往往仍旧不见踪影,然后,突然的,他们又手拉着手从某个地方飞奔而下。他们对大家既客气友好,又仿佛有些视而不见。那女的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致歉,然后,他们又手拉手走在一起,低着头,叽叽咕咕,完全把同行者抛在一边。大家都暗暗猜测他们的身份,都说不像夫妻,倒更像是情人。大家对他们超乎寻常的亲昵既感到好奇,又有点妒嫉,一种感概与黯然在突然之间席卷了人群。在他们的照耀下,原本欢乐的人群黯然失色,人们低着头,默默无语。只有孩子们,跑到一边的小摊上,从面色黝黑的小贩手里买下一串串用贝壳串起的项链,那顶链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熠熠生光,引来孩子们阵阵惊奇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