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姓高,她让张雅帆叫她高姐。她果然守信,张雅帆才应了她的要求,她便带着张雅帆去见苏绣大师了。
大师在这家旗袍店二楼。
后来,张雅帆才清楚,这家没名字,看着也不起眼的旗袍店的实力是不可小觑的。圈内人士都知道,最好的旗袍并不是贴着某知名标志的,也不是来自于某知名旗袍店的,而是出自这家没名字的旗袍店。该店内聘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师,最顶尖的刺绣大师坐镇,每款旗袍从设计到刺绣完工都苛求完美,极耗时间耗人力。当然,这样量身定做一款旗袍,价格也高得令人咋舌。所以,有人也给这家没名字的旗袍店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金装’。
至于张雅帆所见一楼的那些机绣旗袍,根本就是店主闲着无聊,拿来玩的,其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二楼不如一楼亮堂,地板墙壁都是木质的,屋里东侧靠壁摆了一排柜子,西侧则有几张沙发,一张很厚实的木质桌子,看着略有些沉闷。
高姐说,旗袍的制作地点不在这儿,这房间是招待顾客用的,一般顾客想要定做旗袍,都要先预约,然后店里的专家会过来和顾客沟通,按照顾客的要求设计确定旗袍的款式图样。
张雅帆初见苏绣大师的时候,人家根本瞧都没瞧她,直接丢出一件旗袍让她穿。
旗袍的底色是蓝的,胸口和旗袍下摆各一只银色蝴蝶,蝴蝶是用极细的蚕丝所绣,看上去轻如蝉翼,似会随时展翅而飞。旗袍的花纽采用了钻石款,襟、领都尽求简单,却不难看出做工是极为精细的。这件旗袍应该算是精品,张雅帆猜测,其价格比高姐所穿的紫红色旗袍还要高一截。张雅帆喜欢旗袍,可顶多也就做件不上三千的,哪经手过这样的上等货色啊,这位大师也真够舍得。张雅帆捧着旗袍的手指尖略略颤动。她小心翼翼地换了旗袍。
苏绣大师这才抬起头看了张雅帆一眼,然后目光就定格了,没能移开。
张雅帆也打量她,这位苏绣大师大约四十五岁,身材略微浮肿,脸庞多肉却不现慈和,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她此刻似乎是失神了,盯着张雅帆的眼睛略有些飘散。
过了一会儿,苏绣大师说:“你要真喜欢,就留下来吧。”
高姐在一边咯咯笑了,她对苏绣大师说:“难得么,我以为你是刀枪不入,任谁来求你都不教了。”
苏绣大师定了定神,淡淡地甩出一句话:“你定力不够,不合适学。”
高姐讪讪地抿了抿嘴,转头瞧了张雅帆一阵,道:“我看这孩子也不是个沉静的主儿,你怎么就以为她合适了?”
感情这两个人都把她忽略了?张雅帆挺直脊背,暗想,这个高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自认为她不是一个特有耐心的人,要是整天用1/16的蚕丝绣东西,绣啊绣啊,绣一整天才弄出拇指大的那么点来,她不敢保证她不会扔下绣品逃之夭夭。
只是,张雅帆却又有一股遏制不住的热情,她似乎听到苏绣、旗袍,心脏会发颤,嗓子眼恨不得蹦出几句话来,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让张雅帆不得不怀疑,她和这些东西有缘分。
“不知道,感觉。”苏绣大师说,又往张雅帆身上扫了两眼,对张雅帆道:“至少你穿旗袍很合适!”
这和适合学习苏绣有什么关系?张雅帆疑惑。她当然不知道苏绣大师收留她学苏绣只是因为她穿这款旗袍,有几分她师傅当年的韵味。
苏绣大师没有让张雅帆拜师,只让她先跟着学学。张雅帆以为是苏绣大师不看好她。
不过,高姐说,苏绣大师能让她跟在身边学习,已经很好了。因为迄今为止,除了苏绣大师唯一的一个徒弟,还没有一个人能有这个荣幸。高姐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看着似是有几分羡慕,只是,张雅帆以为,这是奸商的本质,做生意的人总爱把自己推荐的东西或者引荐的人抬高抬高再抬高,表现得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剔自己的骨一样,以显示其给人的恩惠重于泰山,涌泉难报。
然而,张雅帆倒是喜欢高姐,那个女人虽然沾染了一些奸商的习气,她的本心是不错,人也爽快。
苏绣大师说,天色已经晚了,她要回去了,于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没有穿旗袍,只套了件样式最为普通的连衣裙,她的身材很臃肿,看上去像是一个久居在家的大嫂。
张雅帆于是不得不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儿。
高姐和张雅帆把苏绣大师送上了车,目送她远去,然后高姐又嬉笑着赶了张雅帆回去。
张雅帆莫名其妙地就当了人家苏绣大师的学徒了,这使得她回到家后还没有认清事实。她以为她在做梦,要不然,她一个做了N年会计的大学本科生,怎么一下子就转而去学牛马不相及的苏绣了呢?
张雅帆觉得,她需要跟家里的老头子说一声。原来被辞退的时候,张雅帆就想着要知会一声的,只是,她转眼想想,又觉得那老头子也许会拍手叫好,抓她去相亲。
相亲啊!张雅帆一提到这个词儿就心凉,总觉得自己现在跟落在破庙宇里的尼姑似的,没多少指望。
张雅帆打电话回去,老头子恩了一声。
张雅帆于是鼓足了勇气,把自己被辞退,以及要跟人学苏绣的这事儿说了一遍。
她家老头子半天没反应,最后问道:“你怎么想到要学这个了?”
“喜欢。”张雅帆说。
“哦,那你就学吧。”张父说,便挂了电话。
张雅帆听得出来,老头子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老头子很奇怪!张雅帆想起了挂在她家老头子衣柜里面的那件蓝底旗袍,不由得有些疑惑。她猜测,她家老头子和苏绣或者旗袍是有些关联的,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提,也从来不去关注旗袍苏绣呢?
张雅帆不是一个有疑问会追根究底的人,她也通常不会主动问人家不打算主动提及的问题,尤其是在老头子那儿,她除了反问,压根儿什么都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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