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什么？”
琥珀琉璃在清晨中朦上了一层淡淡的轻雾，剔透的眼瞳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双眼睛老大已经看了一千两百年，但不管看多久，还是会觉得心惊。有时他也觉得奇怪，陶一白从未对他们摆出主人的姿态过，可是每次交谈的时候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呵一声。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称心，他可能也会选择观望吧。
“鸳鸯的事情。”老大毕竟跟陶一白相处最久，知道和陶一白说话的窍门，若他直接问“为何你让称心拔剑？”，陶一白一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走人。
陶一白做事一向不需要别人知道原因。他需要的只是结果。
“你告诉她了？”陶一白淡道。
“没有，不过她应该知道这件事不单纯。”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尤其是称心那一句，“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更是令他愧疚。现在他可以理解十二为什么会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帮她拜师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处处为他们着想。
他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不单纯？如何个不单纯，我倒想听听。”陶一白的唇在笑，但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陶一白少见的笑容让老大有些揣摩不透，但想想自己也未说什么好笑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一双鸳鸯一世鸳鸯。拔此剑者需承受鸳鸯上的三千六百三十三对怨侣的怨气，以至真至纯的感情将之平息驯服，且此生只爱一人，倘若变心，将被三千六百三十三对怨侣的怨气所反嗤，生生世世受烈火焚身之苦。鸳鸯剑虽然是天下名剑，但凶煞之气太重，心姑娘于我有恩，还望仙君收回成命。”
陶一白把老大的执着尽收眼底，“你就这么认定她能拔得出鸳鸯？”
“心姑娘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最清楚过不。”老大直言不讳。
不知道是杀气还是冷风，在老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有一阵寒气从他身边掠过。
“我不管她爱谁，只要她不变心便不会受到鸳鸯的反嗤，是她自己要拜我为师，于我无关。”陶一白淡淡接道。
老大只觉得一口闷气打在心里，“她只是长的跟白姑娘像而已！放过她，她是无辜的!”他终于还是憋不住说出口。鸳鸯本就是白无忘的爱剑，可是陶一白却将鸳鸯送给称心，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他不清楚陶一白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会出事，一定会出大事。
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呼——”的一声，吹的老大的花掉了一地。
陶一白的手紧了一紧，却又松开来。
他不想再听老大讲下去，因为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并不是单纯的仙妖，别人修仙是为了得道成仙，而他却不是，他修仙是因为他只能修仙道，天生的体质不允许他修习妖法，但是他的心却是彻头彻尾的妖，而且比一般妖怪更冷血。
他就这样一直挂着仙妖的身份，做着妖怪的事情，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他爱上白无忘。
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但是他却有，只是这个理由可笑的可怕。
她说只有爱才能杀死她，所以他就爱她。
只是他年轻的时候不懂，只有假装爱一个女人才能毫不手软的杀死她，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
蝉蛇剑收起，他的手不再拿剑却开始用来种花。
而眼前这株，正是他和白无忘种的第一株桃花，他杀不了他，犹如他杀不了白无忘一样。
白靴轻踏，可陶一白走过的地方却一点痕迹都没有。他不属于人间，只属于他自己。
随意走着，他便看到了称心。
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称心。在太湖边，桃树下，死死的抱着鸳鸯睡觉的称心。
她似乎还在为拔不出剑而懊恼，连睡着的时候一张小脸还是皱在一起。
熟悉的脸，陌生的表情。
也许白无忘也曾有过这种烦恼，只是他生的太晚，便没赶上跟她享受这种乐趣。
陶一白笑了，是有温度的。
他的唇是极淡的粉红，能魅惑住人心，可是他本人对此却毫不知道知情，也许正是因为他不在意自己的这种美，反倒让这种美有了自己的生命，肆意的流露掳获痴迷之心。
他的手拂过鸳鸯，想把伞收回来，但是称心却把伞抱的牢牢，他稍用力，她的眉头就皱的厉害。
陶一白停下动作，怕弄醒了她。
她三天三夜没睡，就为了他的一句话。陶一白的琥珀琉璃已有了些动容。
他脱下衣服，盖在称心身上。然后静静的坐在太湖边，看着水面的倒影。
水情碧澈，连淡烟灰的长发上那一支桃花木簪在水面上都清晰可见。水面中的那个冷漠的男人，连他自己看的都有些生疏。
他记得年幼的时候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望着水面，有时候一望就是小半个月，幼稚且固执。
白无忘问过他很多次原因，他都没告诉她。白无忘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世人无法理解逻辑，连他现在都觉得幼稚可笑的想法，白无忘居然通通理解，并且以他的方式，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世界。除了这个秘密。
他守的很严。他喜欢看到白无忘为他烦恼的样子，虽然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烦恼。
称心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桃花绣衣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掐了自己三个不同地方，才确信自己身上这件陶一白的衣服是真实发生的。
她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陶一白。他就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衣坐在湖边。
她走过去，水面就有了两个人的脸。
一张冷漠，一张好奇。
“师父，你在想亲人么？”称心望着水面的倒影。
琥珀琉璃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然后陶一白带着有些震惊又询问的眼神的转眼看称心。
称心眼中黯淡了一下，但是笑容却十分明媚。“我从出生就没有亲人，所以我常常好奇我的父母姐妹是长什么样的。每当我很想见他们的时候，我就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的样子，想着也许我的娘或者姐姐，跟我长着一样的脸，这样看着自己就好像看见了她们。”
陶一白不曾想到白无忘一直猜不透的秘密却被称心一语道破，他讽刺又有些心痛的笑了一声。
“把鸳鸯还给我吧，三千六百三十三怨侣的怨气就让该承受人去承受。”陶一白站起来。
“不行！”称心不知道陶一白为什么突然就转了话题，但是一听要收回鸳鸯，她想也没想就立马反对。
“给我。”陶一白正色道。
“师父！”称心知道陶一白是认真的，她立马跪下来，嘴角却是倔强的，“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
这把伞已经不是普通的伞，是她藏在心里的那一份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感情。
如今要让她舍弃，还是陶一白亲口要回去，她如何肯？！
“我不管你怎么想，利用我也好，玩弄我也罢，总之这把伞师父你不能要回去！”称心把话挑明。
陶一白看着称心的许久。眼中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随你便。”
他冷冷的丢下这句话，拿走衣服，好像已经不耐烦的再看称心一眼。
陶一白的背影掩盖住了他的起伏不定的情绪。
他身后的女子，明明看起来那么弱小，但是对于自己重要的东西却会拼了命的去保护，明明已经猜到了他的动机不单纯，却还是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他。
果然，不应该靠近她。
陶一白加快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