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墙大门已被紧闭，驻守的阿卡纳游骑全都来到矿区，成排火器正指向手无寸铁的人群。这些游骑的脸色未必比矿上居民好看多少，临时接到的命令让他们有点反胃，却不得不奉命行事。
瘸杰克的脸色惨白一片，嘴角流着涎水，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霍金死了，全矿人似乎也得跟着死，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他同样不敢想象。
“老狗，装什么傻？马上回答董事先生的话！”图鲁吼了一嗓子，随后恭敬地对斯科特说，“您大概不知道，这老狗是出了名的滑头，只要给他一点机会，就能找着空子钻。”
“没关系，还有一点时间，我可以等。”斯科特表现得很宽容。
人们之所以还心存希望，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死亡。到了直面枪口的时刻，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斯科特见过太多所谓的勇者和斗士，在生死关头哀嚎得像个娘们，所以他并不着急。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环节，他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享受一下掌控者独有的愉悦。
早在天网架设中期，部分监控区域放射出的微弱能量波动，就引起了董事会的注意。经过勘探，那些地区几乎都有零散天坑存在，红色哥萨克的阻击骚扰却也同时展开，让塔罗公司疲于应付。
能量波动由天坑中残存的暗物质辐射引起，董事会并不认为它们代表什么。至于狂信徒的所谓守护，那更是个分文不值的笑话。
直到倒吊人中的一个，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培养槽中无端炸开了头颅，总部天网系统的扫描波纹恰好停在巨石矿井的经纬度上，一切才有所改变。
倒吊人，全人工培育的超念域进化者，由试管胚胎期开始便绑定在母体智脑上的血肉附件。他们，或许更应该称为它们，是天网得以达成全视的关键。融合念修感知的智脑处理器甚至在一次运算中预拟出了24小时之后，才会在监控领域某处发生的战斗场景。其中塔罗公司的伤亡人数，敌方伤亡人数，包括战事的胜负，都分毫不差。
几枚看似无足轻重的棋子，由此被安插在了巨石矿井。
并未在核火威能下尽毁的这块大陆，留下了太多未知数。巨石矿井当时也存在一个大天坑，董事会认为倒吊人的死，以及天网的异常停滞，都在预示着地底变故。于是先后几批科研人员被秘密派来矿井，而这些人却都成了相互撕咬的野兽，谁也没能活着回去。
尸身上检测出来的黑疫病毒，最终让霍金接到命令炸平了天坑。董事会这才确定，哥萨克人自称守护者，却为什么从不敢接近天坑半步。而另一方面，那些科研人员在厮杀时急剧提升的体能和隐性基因上的大幅变异，引起了塔罗方的强烈兴趣。
这种能把人变成恶鬼的力量，后来被称为“魔能”。
等到若干年后，巨石矿井开始有人被猎杀食脑，拾骨荒原上的另一个天坑进入了视野。董事会充当起观望方，一点点推动力让剑骑团几名游骑接到地方报告，就立即赶了过来。作为对黑疫的防范，又以防装殖甲试用的名义下让他们带了一箱新成品，只不过却因为小队长的刚愎自用，后来全都没派上用场。
远东小子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人，黑疫病毒、暗物质辐射甚至让整个董事会都亢奋不已的魔能波动，当时他身上全都有，可他偏偏还活着。
而且活到了今天。
等价交换的规则下，盖特曼答应无论死活都交出这小子，显然是认为他足够干净了，可斯科特却并不这么认为。那天夜里，红旗在对上马匪时的表现根本不像个人类，单单是所谓的驱魔，恐怕也就只有哥萨克人才会相信有用。
算上对兽装的适应力，远东小子带来的几乎全是惊喜，只除了一点以外——报出独子的名字后，斯科特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似乎根本不知道揍的是谁。
这让斯科特很恼火，好在负面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再特殊的蚂蚁也是蚂蚁，阿格里尤还年轻，还有着太长的路要走，被这样的蚂蚁恶心几次，对今后的成长其实大有好处。
斯科特思忖着，向身边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
随着图鲁的指认，瘸杰克的左邻右舍都被从人群中带出，站到旁边。这些远东人都显得极其害怕，图鲁每问一个，能得来的只是摇头再摇头。
于是枪声响起，这排人像木桩一样倒下后，开火的随从满脸意犹未尽，望向斯科特。
斯科特冷冷扫视着剩下的人群，“关于这远东小子，还有谁能告诉我一点有用的东西？”
“当年我捡回他的时候，没别人看见……”瘸杰克哆嗦着说。
“图鲁老大，瘸杰克住在棚户区，连远东人都看不出他家的古怪，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小克劳德声嘶力竭地喊着，血淋淋的场面让他的裤裆早已湿透，其他不明所以的护矿队汉子也跟着哀求起来。
斯科特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
上百把火器同时倾泻出弹雨，瘸杰克在密集枪声中尖叫哀嚎，蜷缩起身躯。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枚冒着青烟的弹壳在空中翻转着落上地面，浓厚的血泊缓缓蔓延，一直渗到瘸杰克脚下。
“我不想死。”瘸杰克两眼发直地抬头，根本不敢看周围的景象。
“死人的嘴才闭得最紧，他们活着，对我们，对你的远东养子，都不算好事。你不一样，我给你的机会还在，别让我失望。”斯科特温和地笑了笑，他本就没指望能从这些居民口中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灭口是既定程序的一部分，有待探索的深渊力量同时代表着机遇和危机，至于矿井，换一批工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想跟红旗说说话，回头就带你们去家里，行吗？当年包在他身上的那块旗布，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我得去问问他。”瘸杰克似乎是被对方所说的机会激励到了，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却由于两腿发软而差点再次摔倒。
“董事先生，这老狗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可别太相信他！”图鲁忽然插话。
斯科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了，下次再有话说，记得先跟我身边的人通报。你可以站在我面前，不代表可以跟我直接对话，原因很简单，你不配。”
图鲁的脸庞骤然涨成紫色，跟着低下了头。
“您能让我跟孩子单独说几句话吗？”瘸杰克在允许下蹒跚走到那辆越野车旁，向坐在红旗身边的女子说。
罗宾仿佛没听到他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瘸杰克叹了口气，伸出有些发抖的手，摸了摸红旗的脑袋。
两名念修刚解去“精神锁链”，红旗就直跳了起来，却被罗宾简简单单一拳放倒。女少校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几处裂骨仍在修复期，但在战斗域方面，红旗最多只能算个学步的孩子，而她已是成人。
瘸杰克老泪纵横，死死抱着红旗不让他动手，“好孩子，别动，别动……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鬼迷心窍，非得让你去给那些城里人带路，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这是怎么了，身上痛不痛？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啊？”他摸着红旗脸上身上的那些疤痕，边问边哭，浑身都在发抖。
“老爹，我没事。”红旗哑声回答，“他们不会弄死我，最多把我带回去关起来，慢慢找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这已是罗宾第二次对他出手，同样凶猛的拳劲，同样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被带上越野车后，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罗宾的回答异常平静：“你有你的家人，我也有我的。你想要活下去，我也想。”
他已没有必要再说别的。
“找什么有用的东西？难道要把你的眼睛挖下来？”瘸杰克想当然地联系起红旗最特殊的地方，抖得更厉害，“等找到了想要的，他们会不会杀你？会不会杀我？老爹不想死。”
“我会护着你的，最多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红旗安慰他。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听话，说不定不挖眼睛也可以。留着命，你跟我说了十几年的心愿，才能做得成啊！”瘸杰克懦弱的话语让车外几人都冷笑起来，红旗却微微怔了怔。
“老爹会帮你实现心愿的，会一直陪着你。”瘸杰克下车时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刻着愁苦无助，凝视红旗的眼神却满是慈爱。
“董事先生，我想起东西放哪了。”瘸杰克望向不远处的斯科特。
斯科特精神一振，挥了挥手，“你带路，我们跟着，别耍花样。”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望向罗宾，“你带着这远东小子也一起来，我看到过他救你时的样子，低级错误我不会犯，也不会给别人机会犯。”
“我这次过来，是将军的委派，跟私人恩怨无关。”罗宾冷冷回答，一脚将红旗从车上踹了下来。
大概是出于心痛，瘸杰克的脸色变得有点异样。
来到空无一人的棚户区，图鲁抢先进了瘸杰克住的窝棚，被黑狗一口咬在腿上。瘸杰克见他抬枪，赶忙冲上去用身体挡住阿布，跟着就被枪托砸上后心，滚进了窝棚。
“一会再收拾你，老狗！”图鲁恶狠狠地说。
瘸杰克低咳着，找了很久，才在屋角的一个木箱下面，翻出半块破旗布。窝棚很小，斯科特在门口远远看见旗布，大声喝问：“拿出来！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有，有……”瘸杰克蹲在那里似乎直不起腰，索性坐了下来慢慢翻找着。
一名随从刚迈动脚步，就被斯科特推开。如果跟大胆推测的一样，这远东小子来自某个未知族群，那他的身世相关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斯科特跨进连转身都嫌费劲的窝棚，伸手就去抢那旗布，却被瘸杰克一把拉住，“放了我家孩子吧，先生。”
“你说什么？”斯科特觉得握在手腕上的那只肮脏爪子，竟是出奇的有力。
瘸杰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酒瓶，灌了几口，“我是矿上最后一个爆破工，带过很多学徒，他们后来都死了。有些被炸死，有些被井下的石头砸死……嘿嘿，谁都不知道，我为了让自己是最后一个，为了有这么口饭吃，这才一个个弄死他们的。活着真******不容易，有时候半夜里都会被吓醒，所以就只能喝酒，喝晕了就没事了。”
言语当中，他已掀开地上铺着的破口袋，挖空的地底堆满了码得严严实实的块状固体，四面都看不到土，似乎整个窝棚下面都堆着这些东西。斯科特在认出炸药标签的同时，冷汗忽然湿透了全身。
察觉到异样的随从怒吼着冲入，瘸杰克却放下酒瓶，举起了一支即发雷－管，已经插上的点火器不过烟头大小，那些人立即停步、僵硬。
狭隘空间令瘸杰克完全被斯科特的身躯挡住，即便是念力攻击也未必能一击即中。瘸杰克接下来的话，更让跃跃欲试的念修彻底打消了念头。
“这玩意可经不起摔，我要是倒了，手一松，大伙儿一起完蛋。唉，臭小子总说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偷啊藏啊，攒了这么些年，指望靠这点炸药雷－管，出去换口饭吃。我害怕出去，怕死，现在好了，不用烦心了。董事先生，你放了我的孩子吧，我让狗跟着他，到了安全地方，狗自己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放了你。”
“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斯科特的神情还是很镇定，他向来认为智慧才是最有效的武器，现在却恨不得用所有一切去换一粒进化芽。
“老狗，我要一刀刀剐了你！”图鲁的咆哮声从门外传来。
瘸杰克苍凉地笑了笑，“董事先生，我知道你不怕我。我是不带种，是软蛋，是窝囊废，人人都叫我老狗，连我的亲生儿子都这么叫，可你们却忘了……”
在斯科特惊恐的注视下，他又灌了口酒，手按上了点火器，眼中已全是狰狞和疯狂，“老狗也有几颗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