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出那四个字加上末尾的一个破音,那气势如虹,白步云都得意了。
本以为会有一番推脱,却没想到眼前的冰山美人居然露出认命的表情,乖乖地去换衣服。
小白莲推门而出时,白步云眼前一亮。
果然,换了男装的小白莲看起来顺眼多了。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飞扬入鬓的眉毛下,那双柔媚的眼睛已然不掩英气,眼角那颗泪痣给他平添一丝惊艳,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养眼的美少年,竟装了那么久的女人。
白步云眯着眼灌着胖大海,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若不是那日周仲安跟她论八卦时,专门提起阴柔到不辨雌雄的周子熠;
若不是奇怪小白莲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怎么会没有胸;
若不是了解容谏之断不会在一个女人洗澡的时候冲进去;
若不是听见周仲安叫他:弟弟
若不是她也长期女扮男装对这方面有敏锐的直觉
若不是她联系上下文,想破了脑袋...
她是万万猜不到身边这倾城倾国的小白莲,竟然是个男人。
小白莲见白步云的脸阴晴不定,认命地闭起眼。
往常他是不在意地,要尖叫着说妖怪也好要鄙夷地说人妖也罢,都伤不了他。越是惊骇世俗的表情他越觉得快意。
但是今天,他突然很不想睁开眼,看见那张日日夜夜相对的脸上出现那种表情。不光不想,还怕。从来没有过地害怕,自己会被那个可爱的人伤得爬都爬不起来。
“戚,居然吃了老子那么多豆腐。”
她在想这个?小白莲缓缓睁开眼,脸上依旧是千年寒冰般的镇定表情,但声音中的颤抖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你就想到这个?”
白步云又灌了一口胖大海,嗓子润多了,说:“不然咧,名节第一啊。”
小白莲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大声说:“我是男人,却比女人还漂亮。你没有觉得不正常么?没有觉得恶心么?我是男人,却能装成女人的样子不被识破,你不想想,我会不会是人妖,是妖怪,是狐狸精?”
白步云严肃地打量了他一眼,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没我漂亮。”
小白莲一直绷紧的神经被扯断了,他抓住白步云狠狠地摇起来,抓狂地吼道:“这不是重点!”
白步云见他那副快崩溃的样子,终于收起玩笑,小手覆上了小白莲柔媚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半晌,她终于说:
“他们是这样说你的?说你是妖怪,是人妖,是狐狸精?”
突然一下,听到一个这样温柔的声音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心中筑起的防线瞬间瓦解。小白莲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年,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放下手,他转过头。
那副急急忙忙掩埋自己伤口的样子,让白布云心疼了一下。
走上前,上前抱住僵硬的小白莲,说:“以后,没人可以欺负我们家小白莲。”
又停顿了一下,说:“除了我和容谏之以外。”
刻意忽略掉容谏之那个名字,小白莲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早上,你和周仲安谈话的时候。”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周子熠,那个因为太漂亮而被周老爷关了一辈子的小少爷。”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赶我走?”
感觉到怀中人绷紧的身体,白步云收紧手臂,将脸狠狠地压平在他背后。
“不但不赶,还不让你走。”
前面的人不语,半晌,几滴温热的泪珠落入白步云的环在他腰间的手心。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白步云决定带着周子熠亲自与周仲安交涉。既然他们周家不要他,而她又决定了要留下他,就算耍赖打滚卖萌威胁她也要将周子熠要来。
小白莲向她坦诚后,也说了容谏之是如何知道了他的秘密,一边帮助他,一边教他武功。误会一除,白步云就谄媚地跑去找容谏之几次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和小白莲不时一对儿,并且对他君子地维护小白莲的尊严表示钦佩。
却没想到他冷冷的一句“我和他是不是一对,不是反正也不关你事么”
就把她轰了出去。
但冷战归冷战,他对小白莲的事情还是很上心,所以今天他又要当倒霉的门神了。
大姐纹云的忌日到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白步云趁此机会,又顺脚溜了出去。
本打算先跟周仲安叙叙旧,再要他引荐给周大人。但当家仆将他们领去梅花居的时候,他们俩都惊呆了,下巴掉了一地。
眼前这个借酒消愁,失魂落魄,衣冠不整,一网深情地盯着一个绸帕看的男人是周仲安?这货不是一向风流倜傥,横行霸道的鬼见愁么!
周仲安抬起脸,看了他们一眼就又转过头,没天没地地喝起酒来。
啪,酒杯被夺,小白莲一脸寒气地将它摔在地上。周仲安似没看见地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酒杯。
啪,又被夺,又被摔碎在地上。周仲安从怀里摸出另一只酒杯。
匡,酒杯被夺,却摔不碎了,是青铜的。
小白莲一脸黑线,嘴角抽蓄,最终还是憋出一句好话:“哥,别喝了。”
周仲安抬起满是醉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说:“怎么又认我这个哥哥了。”
眼前这个稀泥扶不上墙的大男人让人怎么也说不出伤害他的话,小白莲扶他坐好,说:
“一直是。”
周仲安跟猫似地弓起背,沙哑地低吼道:“不是嫌我脏么。现在怎么不怕我玷污你了?”
小白莲听到这话,脸上立马结了千年寒冰。他还敢提这事?!放开手,冷冷地指着白步云说:“我要跟着她。”
白步云心里有些毛骨悚然,这俩兄弟斗则斗,干嘛把矛头转到她身上啊。
周仲安皱着眉,似乎在分辨“她”是谁,看过了一会儿,竟突然把手伸向她,一声声地呼喊着:“云!云!云!”
小白莲立马横过来将白步云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周仲安。
然而他却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瞪着迷茫的眼睛,突兀地向白布云伸出一只手,嘴里不住地逸出“云”字,那样子看起来竟楚楚可怜。
白步云心软了,她拉开挡在面前的小白莲,抓住周仲安的手,轻声说:“我在,我在。”在她一声声的安慰中,周仲安终于安心地睡去,睡梦中留下一行清泪,低声呓语:“你终于回来了。”
心知他这个模样,是谈不出甚么结果。小白莲与白布云决定班师回朝,其实大可以再逛一会儿,但白步云却总觉得心里惶惶地,说不出的不舒服。于是拉着小白莲一路赶回王府。
从白墙滚下来时,她总算明白,第六感这玩意忒准了。
步云阁里第一次来了这么多人,白王爷,白俄夫人,白王爷的侍妾们,还有几个丫鬟,十几个随从,二十几个家丁,满满地站了一院。白王爷看了眼不孝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旁边的白俄夫人已经冷冷地开腔了:“你还知道回来?”
白步云天不怕地不怕,即使是自己理亏也见不得她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回说:
“夫人不想我回来我就早点回来了。”
“大胆。”
旁边白王爷一拍桌子,怒目吼道:
“你这个逆子!今天是你姐姐纹云的忌日,你不在家里替她祈福,竟然偷偷溜出去玩!你眼里还有亲情么?还有我么?!”
白步云自知理亏,闭了嘴,乖乖地站在原地让爹爹训。
过了会,她发现有些不对,想了会,急急忙忙开口说:“爹,容谏之呢?”
白王爷怒了,吼道:“你还敢提他?!”
白俄夫人在一旁冷冷地说:“王爷,我就说了他是帮凶吧。我看,这偷偷溜出去玩的主意指不定是哪个狼崽子提出的呢。”
白步云炸了,对白俄夫人吼道:“谁是狼崽子,你不许那么说谏之!”
她又跑去王爷那儿巴着他袖子说:“爹,不关谏之的事,您快说他在哪儿。”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做的动作,王爷心软了,但依旧哼了一声,冷冷说:“谏之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呢,你也随我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压着白步云来到佛堂,清冷冷的大殿,容谏之被捆着手跪在中央。心中的不安在见到他那刻烟消云散,白步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王爷看在眼里,在椅子坐上,处心积虑地说:“云儿,我自小疼你,宠你。你可知道原因?”
白步云发出了一声类似“儿子”的嘟哝。
王爷沉声说:“固然有这个因素,但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你死去的姐姐纹云跟你长得十分相像。”
此话一出,白步云有些愕然地跪在地上,爹爹自小的宠爱她一直都只顾着享受,却从未问过为什么。她知道,纹云一直都是爹爹的心头痛,她死后爹爹伤心了好久,她的闺房不许人动,每年忌日要替她办法事祈福,
但她没有想到,爹爹给她的疼爱竟也是从纹云那儿分来的。
王爷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说:“当然,我不是把你当她的替身,但你必须明白,爹爹给你的很多东西都是应该给她的。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却没想到,竟然会混到在亲姐姐的忌日跑到外面去玩。”
白俄夫人适时地插了一句:“王爷,我看云儿自小知书达理,原来并不是这幅摸样。倒是容谏之来得不明不白地,还替她打掩护。”
白步云刚刚累积起来的愧意烟消云散,她护犊样地挡在容谏之面前,喊道:“关他什么事!你不要将他扯进来!”
白王爷脸色一沉,吼道:“成何体统!容谏之助纣为虐,撒谎不眨眼,难道就是对的么?今天的事,他也有份。步云,你是我未来的继承人,打不得骂不得,我就罚他!来人,给我上鞭子抽!”
白步云的小脸苍白了,她见两个家丁拿着拇指般粗的缏子在容谏之身后站开。
他单薄的身子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俩个家丁走上去,将他一头垂顺的青丝被挽到一边。罗衣褪到腰间,露出白玉无瑕的脊背,那薄如蝉翼的肩胛骨展现出优美的线条。一时间,殿里所有人都顿了顿呼吸。
王爷厉声说:“还等什么,给我打!”
家丁回过神,一鞭子抽下去,容谏之皮开肉绽,晶莹的血肉翻开。血溅在白衣上,分外触目惊心。
白步云的心疼得不能呼吸了,她扑通一声跪在白王爷脚下,哭嚎着说:“爹爹,不关谏之的事啊,真的不关他的事。”
白王爷无动于衷,说:“打。”
又一鞭子挥下去,与刚刚那条狰狞的伤交错。
白步云抓着白王爷的袖子,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
“爹爹,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不该在姐姐的忌日出去玩,求求你了,谏之身子弱,皮薄得跟冻豆腐一样,经不起打呀!”
白王爷越是看她这样,越怒,吼道:“打!不许停。”
一鞭一鞭抽在容谏之背上,一遍一遍鞭挞着白步云的心。饶是这样,容谏之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只有皮肉相触的惊心动魄的噼啪声与白步云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白步云咬咬牙,一个飞身滚到容谏之身边,紧紧地抱着那薄得随时可以化羽而去的身躯,以自己的背护住了他鲜血淋漓的背,两人滚在地上,容谏之的青丝与她的纠缠在一块像泻了一地的墨。
鞭子落下来,白步云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身下的容谏之咬着牙低声说:“走开。”白步云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不要!”“听话,走开!”“不要!”
绵绵不断的鞭子抽在白步云和容谏之身上,她大声地哭喊着:“爹爹,(啊)我知道这次我犯了您的大忌。(啊)您很生气,我是您的孩子,您心疼我,(啊)不舍得打我。所以,(啊)要罚谏之出气!但谏之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您这样打他,他爹爹难道就舍得你打,不心疼么?!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啊!爹爹!”
清脆的声音像杜鹃啼血一样渐渐斯哑,那一番话说得那样感人肺腑,说得王爷陷入了沉思,连抽鞭子的家丁也忍不住停了手。容谏之在白步云身下,感觉到粘糊糊的血顺着自己的脖子留下来,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血,但他却不觉得脏,反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伤口蔓延开。
王爷终于开口了:“难得你小小年纪,能说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样的话来。罢了,这次就罚你关一个月禁闭。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得到了结果,容谏之感觉到身后的人儿朝他的脖子呼了口气,就死沉沉地趴在他背上晕了过去。他急忙喊道:
“王爷!王爷!步云晕过去了!”
白王爷再也坐不住了,一脸焦急地奔到步云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大声喊着“来人,赶紧叫大夫!”
白步云这一晕,就晕了好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那天的一切都像场梦境一样。
她听见床前的人咬牙切齿地吼:“怎么会有毒?!”
又听见,那个温润清凉的声音说:“王爷,谏之自愿去寻那解药。”
另一个慌乱沙哑的声音说:“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先让她睡着,这样可以延缓毒性发作。”然后一股呛人的中药味儿临近,她紧闭着牙关,不能喝。
不,她还不能睡,要告诉他,她要告诉他那毒药有问题。
“灌不下去...”
“乖女儿,睡吧。睡了才解毒啊。”她想睁开眼问他,却使不上劲儿。
“喝了我就天天穿女装给你画!”沙哑的嗓子带着诱惑传入耳边,她内心呼喊着,告诉他!告诉他!那个下毒的人是...
“我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额头上响起,他贴近她的耳,用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声音唤着:“云儿。”
云儿,那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唔,好想再听一次。
仿佛感知到她的抗争停止了,那个人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缓缓说:
“云儿,你好厉害,即使是冰也能被你捂化。高兴吧,我感受到你的温暖了。乖乖睡着,等我回来。”
一片清凉柔软的唇覆上来,轻轻嘶磨,滑润的舌轻易地撬开她的唇齿,带着一股药香缓缓灌了下去。唔,好软,等等,药香?不要啊!
再也坚持不住,她跌入了黑暗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