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几个人为了抄诗的事纠缠不已,不想,这内中的情景早已被别人探知了。
淡月楼的三层,此时也有几个人安然在座。其中有一个倒是不曾在诗会中露面的安于西月,在他对面首位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淡黄衣衫,眉清目朗,笑容倒是和煦,但其中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威严和尊贵,自然地流露出来。
此刻,他听得手下的禀报,不觉失笑对安于西月道:“这倒是有趣了!不想这届诗会倒出了这种事:一个是禁军首领的千金,一个是戍边大将的千金,还有一首不知道出处的词作——瑞子,你说那杨家的丫头还把它唱出来了,是吗?”
那个叫瑞子的人忙答道:“是!而且这曲子奴才是闻所未闻,真的又新鲜又好听的。”
“哦?是吗?”这黄衫男子饶有兴味地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朕的兴致。”又转头对左手位一个五十余岁的清瘦老者说道:“皇叔,这流云请来的小姑娘,倒是有趣得紧啊!”
这老者笑着说道:“若是皇上有意,不如就把她叫来,一则也听听那新鲜的曲子,说实话,老臣也是颇为好奇。二来嘛!这其中的缘故却不可不问啊。”说到此,他不由得面露郑重。
原来这黄衫男子,便是淮安王朝的当朝天子——安于洛商。而旁边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叔父,安逸王爷。另一个则是吏部尚书宋恩辉。
安于洛商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急于一时,那两女既然已经较上劲儿了,这后面的发展倒是有的看了。到底鹿死谁手,这结果还真是让人期待啊!”一面又对瑞子说:“再去探。”瑞子领命而去。
右手位的一位胖乎乎笑眯眯的老者——吏部尚书宋恩辉却也正色道:“此事倒是很有些蹊跷,不可等闲视之啊,皇上还是让老臣派人查查看吧。”
安于洛商笑笑,不置可否。却对安于西月说道:“你倒是见过她的——今天的事你觉得怎样呢?”
安于西月见皇帝发问,淡然一笑,说:“皇上所言甚是,依臣弟看来,她倒确实是有几分才华的。”
于是就把春游时杨婉兮所写的诗说了,众人听了纷纷赞叹。
且说这瑞子领命回到二楼窥探,却见二女早已又各自写了一首诗,正要命人送到评判席去。
瑞子见状,就走了进去,对安于流云使了个颜色,道:“奴才奉简大人命来取姑娘的诗作。”
安于流云一怔,认出来人身份。正要叫破,却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颇觉诧异,但略一想却也有了计较,于是把二人的诗歌送到他手里。
瑞子一路小跑着把诗送回三楼。安于洛商不免先夸他一句,然后这才看二女的诗作。只见韩玉笙的卷子上是一首七律:
待月
转缺霜输上转迟,好风偏似送佳期。
帘斜树隔情无限,烛暗香残坐不辞。
最爱笙调闻北里,渐看星潆失南箕。
何人为校清凉力,欲减初圆及午时。
众人看罢,皆赞道:“果然是京城第一才女,确实是语出不凡啊!”
接着又看杨婉兮的诗,却是一首五言诗: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众人一边看,一边赞。读到最后,安逸王爷却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叹道:“妙啊!真是太妙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神妙飘逸的句子,不想竟出自一个小女子之口,真是奇哉异哉啊!”
旁边的宋恩辉也一脸诧异之色。安于西月暗暗心惊,却并不表现在脸上。
安于洛商脸上玩味的表情更加浓了,心道:“怪不得杨靖远把她女儿夸得一朵花似地,原来倒也有些真才实学。”不由得更好奇了,不知这杨婉兮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表现。
安于洛商对瑞子道:“先把这两首诗送到简方达那儿去。然后在二楼候着,如有新诗,便即刻送来。”
“奴才遵旨!”瑞子领命而去。
自然,这两首诗传到评判席上时,不出意料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读到韩玉笙的诗时还罢了,大家依旧啧啧称叹两句。但杨婉兮的诗一旦露面,却是举座皆惊。主事简方达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诗卷结结巴巴“这—这首诗——”,旁人不知怎么回事,忙拿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读了出来,待得读完,不仅这人呆若木鸡,旁边的众人更是一愣,接着回过神儿来,顿时嘈杂一片。
地下的才子才女却不知道出了何事,只见上面乱作一团,便也都放下笔墨酒杯,挤到几前观看。
简方达叹了口气,道:“老夫也自诩是文翰出身,不想这寻章摘句多年,却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真是羞煞人了!唉!真是天降英才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叹息,颇有些黯淡失色之意。
当然,东方暮雪不包括在其中。
看着手中的诗,虽然卷上并未署名,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猜出了诗的作者。
“杨婉兮,你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东方暮雪唇角不由得翘起。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然而他所说的每句话,旁边的慕容清扬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诧异道:“你说什么?这首诗难道是婉儿作的么?”
东方暮雪道:“除了她,你以为别人写得出来吗?”
慕容清扬不禁就有些纳闷:“真是奇怪,怎么婉儿的诗忽然就作得如此出神入化了呢?”
东方暮雪心中明白,却也不点破。只是敷衍道:“也许是以前你没注意罢了。”看慕容清扬一脸怀疑的神色,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说道:“我敢断言,今天你这个妹妹定会大放异彩,这届的诗魁非她莫属。你若不信,就拭目以待吧。”
又在心中想道:“没想到中间却跳出一个杨婉兮,那如意阁的计划,恐怕要泡汤了。唉!难道这竟是天意?”但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又有些为杨婉兮担心。
慕容清扬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疑惑重重。一是觉得杨婉兮的诗歌之妙有些蹊跷,一是对东方慕雪如此肯定的态度感到怀疑。心中不由想:“婉儿和他不过一面之缘,怎地听他说话的口气跟有多了解她似的?”一时又想不出之所以然来,只好静看事态发展。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果然一如东方慕雪所料。
杨婉兮的诗歌,随着比赛的流程一首首的传出。一开始,无论是安于洛商还是评判诸人,都还能淡定从事。但随着一首首如天仙化境的诗歌雪片似的传到他们手里,他们却再也坐不住了。
安于洛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略有些着急地踱来踱去,一边还向楼梯处张望,一脸的急切——他在盼杨婉兮的最后一首诗。听得楼梯上忽然有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他不禁面露喜色。待得看到瑞子的脑袋从门口探出,一时竟有些失态:“你这奴才快点。”
瑞子颠儿颠儿地忙把手中的两张卷子献上,安于洛商却只一把夺过那张字迹熟悉的。只见上面写到: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读完之后,反反复复把那后三句吟诵半晌,叹道:“妙语天成!妙语天成!这样的锦心绣口,真是百年难遇的才女呀!——朕真是很好奇,写出这样词作得女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也难怪他感叹,两千多年的诗歌传承,到了杨婉兮那个时代,已如恒河沙数。随便掬起一缕来,都够这些人消受的了。何况杨婉兮所选的,是灿烂诗河当中最耀眼的明珠。
因此,接下来便没有了悬念。
待得最后一轮比赛结束,简方达和众位评判一番小议,毫不迟疑地确定了诗会的女子冠军——杨婉兮。男子诗赛竞争则较为激烈,但最后还是有一人最终胜出,他的名字叫西门失玉。
当这个结果被简方达公布出来之后,上下一片哗然。当然,其中不乏有失望嫉妒不服者,但待得两人的诗作被公布出来后,众人却是再也不敢有异议了。
对于这个结果,最高兴的莫过于安于流云了。而海棠那小丫头,此时也对杨婉兮露出浓浓的兴趣和好奇之色。
但杨婉兮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在她的诗被送到评判席时,她分明地瞧见,东方慕雪抬头看了身后的高楼,在看到刻意探身而出的她时,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因此,此时她最想做的事,不是去享受胜利的喜悦,而是去找东方慕雪,解决心理的疑惑。
但她却不知,她所不在意的名次,在韩玉笙看来,却是如此地重要。
比赛的过程中,因为是杨婉兮口述,因此她倒是把杨婉兮的所有诗作听得真真切切。一听之下,便觉万念俱灰。但因为当初自己发下了狠话,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写下去。但心中却也是明白地知道:她输了!不仅输掉了声名(因为安于流云和海棠的神色明白地告诉她:她们已经确信她才是那个抄袭者。)。输掉了比赛,更是输掉了计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但一阵凉意,却是从心底涌起。
当她听到“杨婉兮”这个名字从简方达的口中传出的时候,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她却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颓然倒地。
昏迷之前,她看到了杨婉兮关切的脸。她想冷笑,却一阵无力,接着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