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药,只剩这些了,还给你,”。眼前面色淡然的男子只是低头扫了一眼平躺在她手心的白瓷瓶,却是抬眼朝她笑了,“这些东西我还有很多。你带在身上吧,毕竟宫里不是那么好呆的。”
尘舞迟疑了一下,也知道他是必不会要的,自己若再推脱反倒显得生分了。于是便又将它收进袖中,嘴里却道,“在宫主身边,我不会再受这等皮肉之苦的。”
方迹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深宫的险恶,你才体会了多少?你们宫主自是不会伤你,可万一她也自身难保了呢?”
尘舞闻言慌乱的抬头,可眸中的担忧却很快变为了自嘲。是啊,不说别人,就是这个玉妃都不知道要给宫主什么样的刁难。
“你们都会保护她的吧,”尘舞淡淡的开口,口吻中却仿若垂死之人的最后一丝哀求。
方迹闻言愣了一下,看着她隐隐期待的样子,竟觉得心里一痛,自己还未意识到,便已脱口而出,“我们不只会保护她,还会保护你。”
惊觉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万分懊恼间却见面前的女子已愣在那里,慢慢的香腮之上仿似红云在燃烧一般。
“你...”尘舞方犹豫着开口,便见面前昂藏七尺的男儿也微微红了脸庞,慌乱中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落荒而逃了。
看到眨眼间已到远处的那道魁梧的身影,尘舞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外形如此勇猛之人竟会这般羞涩,只觉得心里隐隐的有什么甜蜜的东西在生长。
“姑娘,快来瞧,可是有好东西呢,”巧儿人未至,声已先闻。
天下闻言放下了手中完工了一半的绣帕,抬眼看着端着一只玉碗进来的巧儿笑道,“可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都闻到香味了。”
巧儿笑着把碗放到了桌上,道,“这几日风急了些,老人都说春寒料峭的,可是冬日最后的一点余寒未消。宫里好几位娘娘都病倒了,故而尚膳房特意做了药羹,吩咐给每个宫里都送一碗,预防着些。”
天下闻言奇道,“怎么药羹还会这么香?”
“姑娘这就不知道了,这都是皇上定的规矩。总是嫌宫里熬得药羹太难闻,让那些尚膳房的老公公们费了多少脑子,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把一些干花和药一起熬,既芳香四溢,又不会坏了药效。”
天下闻言却是一愣,阳瑞的生活中留下的自己的影子太多,若不是他太痴情,便只能说这样的巧合实在是太多太多。
当年自己最怕吃药,倒不是怕苦,就是觉得药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反胃,每次不管阳瑞怎么劝,自己都不会喝下一口。
只是有几次,自己实在是烧的厉害,阳瑞怕自己这样下去真的要糊涂了,所以用了些稍稍霸道却又很甜蜜的方法,喂自己吞下了那些药。
即使是现在,回忆起那时的画面,还是觉得脸不自觉的红了。
“奇了怪了,皇上看起来也不像是连喝药都怕的人啊,”晃过神来时,见巧儿还在一个人喋喋不休。不禁微微笑了,“皇上的心思又有谁能知道呢,”说罢伸手拿过了药碗,举到唇边笑道,“那我便...”可一句话未说完,动作便僵在了那里。
只见天下微微皱了眉,眸中俱是惊讶和疑虑,却是不动声色的又把碗放下了。
“姑娘怎么不喝了?”巧儿见状,奇怪道。
天下抬头看向巧儿,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巧儿,这药是谁给你的?”
巧儿为她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也不敢含糊,也敛了笑意道,“是我自己去尚膳房拿的。本来去那里就有事,刚巧遇到药羹刚弄好,每个宫里都有一碗,我就是在咱们龙轩殿的牌子那里拿的。”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停下说话?这药羹一直都在你手里吗?”
巧儿倒是真被天下吓到了,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答话中隐约竟有哭腔,“没有,巧儿一路未停地端回来的。可是巧儿做错了什么事?姑娘切莫怪罪。”
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身影,天下的心里蓦地一沉。她知道,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巧儿,那么多年在江湖的历练,自己不会连这点识人的眼光都没有。
只是,那就意味着,早在尚膳房中的时候,这毒便已经下了。
在尚膳房,为了防止有些妃子争风吃醋、互相争抢,拖累了尚膳房的公公们,便有人想到个办法,做给哪个宫的东西便放到哪个宫的宫牌后面,这样是谁的东西一目了然,娘娘们也不必为了个先后而去较劲。
这样的话,要毒的人便是龙轩殿内的自己,可下毒的,这宫里的每一位都有可能。
没想到,妒火和毒害竟这样风平浪静地上场了,虽然自己早已料到有今天,可还是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若不是自己在无忧宫中长大,自幼便研习各种毒药的毒理,若不是自己闯荡江湖的那些年身经百战,若不是自己刚刚在嗅到浓郁的花香掩盖下的那抹淡淡的味道,自己是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看向还在跪着抽泣的巧儿柔声道,“你胆子也太小了些,这样就吓哭了?你没做错什么,先下去吧。”
巧儿抹着眼泪谢恩起身,看到天下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神色,方稍稍安了心,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极了。天下还在看着那碗药羹出神,心里却是万般纠结。
会是谁呢?自己定是招致了整个**的不满,可怎奈敌暗我明。直至今日,自己见过的娘娘恐怕就只有皇后了。
皇后?天下脑子中蓦然闪现了这个人,可却又很快摇了摇头。
不会是她的,虽然她是最该恨自己的那个。
那****端庄温和的神色和推心置腹的话语还在耳边,若是旁人,天下是断不会轻易相信的。
可陈紫鱼那样的女子,那样睥睨天下的眼神,那样端庄威严的神态,那样目空一切的傲骨,天下相信,她断是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的。
那又会是谁呢?天下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却被一声笑吓得立马回了神。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愿意喝药?”抬眼看去,原来是刚下朝的阳瑞,一身明黄的龙袍在身,说不出的天子威仪,可此时望着自己的眼眸中却满是宠溺。
“什么?”天下一时愣住了,不知怎么回答。
“这药羹是我命宫里人特意调制的,说不出的好闻,你怎么还是望着它发愣叹气,却是一口都不敢喝?”
看着阳瑞愉悦的神色,天下明白他是误会了,竟以为自己方才的愣神和叹息都是因为不愿意喝药。
可这样自己也轻松了许多,至少他不会察觉这碗药的诡异。
他已经很累了,自己的执拗、群臣的诟病,实在不想让他在为自己担心。若是那样,只怕这皇宫真要因自己一人而再无宁日了。
想着这些天下不动声色的起身,笑道,“你可真是把我当小孩子了,这么些年我怎么会一点长进都没有?”
阳瑞却忽然止了笑,深深地望进天下的眼底,许久都不说话。
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爱意弄得甚是不自在,天下低下头也不再去看他。
只觉得眼前的一角明黄一晃,便听见阳瑞狡黠的笑语,“说起来,我倒是很怀念以前喂你喝药的情景呢。”
天下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慌忙抬头看去,果然他已端了药,碗沿都已触到了唇角。
心里涌上无尽的惶恐,慌忙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跨前一步,猛地扫过他手里的玉碗。
清脆的一声响,碧绿碎了一地。
阳瑞正为她突然的举动而困惑,却在视线触到地上犹嘶嘶作响的药汁的时候僵住了身子。
方才还满是疑惑的眼如今浓黑的不见底,可任谁都看得出眼底那集聚的狂怒。修长的指紧紧握成拳,青筋尽现,身子就那样僵硬地立在那里,却是一言不出。
天下挫败地闭了眼,还是被他知道了。再看他,这副样子连自己都是从未看过的,心里不禁也害怕起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极力压制的声音,却还是听得出一丝颤抖。
事已至此,自己已是无法隐瞒,只得承认道,“是。”
阳瑞艰难的转过了身子,看向天下的眼里有心疼、有内疚还有难过,“你不打算让我知道的,对吗?”
天下的话还没出口,肩膀已被他紧紧握住,抬头只见他隐隐泛红的眼,“为什么不想告诉我?你也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吗?曾经是,现在还是,做了皇帝又怎样,我只能一次次眼睁睁的看着我心爱的女人因为我而受伤!”
看着眼前激动的阳瑞,天下读懂了他的内疚与难过。这世间哪个男人不想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五年前,他没能守护自己,却是造成自己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这一直是他的心结。可如今,即使他已是万人之上,过去的一幕却还是发生了。
天下突然觉得一阵心疼,轻轻地拥住了他。只觉得他的身体蓦地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他的声音传来,“君遥,对不起。”
天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淡笑道,“我不是没有事吗?这种事,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
阳瑞更紧地搂住了天下,声音已是冷硬如铁,“我一定要查出是谁这么大胆,想杀你的人,我也不会让她活!”
天下闻言心中一惊,忙推开阳瑞道,“不要!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因为我,你已经受百官诟病,我不想世人再说我作乱**。”
阳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里的乞求,沉默着,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可龙袍下的拳却已握得更紧。
“王爷在吗?”老管家正交待着手下人,闻声抬头看去,愣了一下,忙冲着站在那里的人笑道,“碧儿姑娘,你怎么来了?”说罢似想起了什么,又摇头自嘲,“瞧我这记性,应该叫您文小姐了。”
文碧走到了管家身前,浅浅地笑着,“您这就是太生分了。以后还称我为碧儿就好。”说罢,抬头环顾了一下王府四周,语带惆怅道,“只是许久未曾回来王府了,有些想了,故而来看看。”
管家闻言满面都是和蔼的笑容,“您早就该回来看看,文丞府离王府也不算远。王爷之前还说过,您这一走,王府倒是冷清不少呢。”
文碧闻言眼中绽放出神采,“王爷真这么说?我走以后,他可曾想我?”
管家闻言却是大笑,“碧儿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说王爷以前也是待你如亲妹妹的,岂有不想的道理?”
“亲妹妹,”文碧嘴里嘟囔着,眼里的神采却黯了下去。
管家未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只说道,“姑娘快去里面坐吧,王爷送莫迟姑娘回去了,想来一会便能回来了。”
文碧轻轻点了点头,却压抑不住心底满满的落寞。
手指轻轻地抚过床上的雕花梨木,就在这里,被捆住手脚的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却是他的怀抱给了自己莫名的安全感。
又轻轻抚过大理石面的桌子,就在这里,当自己难过不去吃饭的时候,已记不得他多少次亲自端着自己最爱的饭菜过来,又亲手喂自己吃过多少口饭。
心里的酸涩更甚,便是连眼里都有种涩涩的感觉,文碧擦了擦眼角,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听到身后老管家的叫喊,文碧停也未停,只知道一直向前跑、向前跑。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胸口都火辣辣的。顾不得周围人的眼光,文碧抱住肩膀缓缓地蹲了下去,眼泪终于放肆地流了下来,浸湿了层叠繁复的衣袖。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哥哥那里总是忍不住怀念王府,怀念王府里的人和王府里的日子?可为什么,自己回到了王府,心里却更加难受呢?
这些事,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天下身在宫中,已是背负了满满的沉重,又何必让她再为自己烦心?还有哥哥,他承受的更多,对爹爹和自己的内疚、对皇上国事的担忧、对陈紫鱼的无奈闪躲,还有对天下的纠结痛苦,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本就是段不该有的感情。与王爷相遇的人,是碧儿姑娘,而不是现在的这个文府二小姐。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把过去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可是,这场梦,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醒。
已不知哭了有多久,站起来的时候,腿酸的险些站不起来。心里的那股酸涩再一次涌了上来,强忍住眼泪,抽了抽鼻子,怕哥哥一会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文碧回府的时候,天早已黑了,远远地看到大厅灯光下的身影,心中猛地一惊,一时竟不知如何躲避。
心急如焚的文渊抬头便看到了文碧,她就那样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忙奔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个遍还是不放心道,“你到哪去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阳城也已经站到了她身边,眸中难掩担忧,“我一回府,就听老吴说你来过,却不知为何突然就跑了,怎么喊你都喊不住,我心里不放心来文渊这找你,可你却一直没回来。我们都很担心你。”
他的担心不是假的,文碧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忙忍住,低头笑道,“我没事,就是无聊了在街上逛了逛,让你们担心了。”
文渊闻言却板下了脸,“你可知道哥哥为了寻你,派了多少人出去?你再不回来,我和王爷都要出去找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让人操心?”
文碧闻言垂了头不再说话,阳城怕是文渊的语气重了,忙笑道,“碧儿这不是回来了嘛,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屋里的灯光很亮,文碧一直站在那里垂着头,怕他们看到自己红肿的眼。
看着这样安静的文碧,文渊忍不住心疼,以为她这样子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责怪,也放柔了声音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和哥哥生气不成?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让厨房给你做两个小菜,想吃什么?”
本就脆弱的心因为文渊温柔宠溺的语调又碎了一地,文碧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摇头。
“这是怎么了?”阳城终于察觉出了异样,伸手便要抬起她的脸。
文碧却猛地推开了他的手,抬起脸,只见一双秋眸如今却是红肿不堪,隐隐地还似有泪光。
阳城和文渊都吓了一跳,文碧只觉得面对阳城,自己的心好像裂了一道大口子,缓缓地滴血。还未等他们问出口,文碧便掩了脸,跑向自己的房里喊道,“我没事,你们谁都不要进来!”
文渊和阳城都傻站在那里,却是满心担忧。
已是深夜,文碧的房里还能听到浅浅的呜咽,文渊站在门口,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可她就是不让自己进去,自己也不想打扰她,只能这样守着。
感觉碧儿自从好了之后,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再也不复往日那样单纯无忧。一直以为是因为家中的变故,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看文碧的样子应该不只是因为那件事。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心里似乎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可却总是难以捕捉。
天下那日对自己说的话,半夜文碧房里经常传出的哭声,自己不是猜不到,碧儿肯定有事瞒着自己。可心里一直希望,有什么话,也是妹妹主动和自己说的,而不是被自己逼问的。
似乎每一次在王爷面前,文碧都是这样患得患失、敏感忧虑。有些事,文渊已有了感觉,只是不希望这真的是答案。
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自己不能为妹妹办到的事,可这一次,文渊看着眼前的房门,心里叹道,若你想要的真的是这个,哥哥真的给不了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