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云悠每每沉浸在即将与父母重聚的巨大喜悦中,难得有兴致地捯饬起自己来,忙的没有时间去想那些让她纠结的问题。
十二月四日一早,天还未全亮,云悠特意乖巧地跑到书房门外,做了一回望夫石。
夏晽打听过,定国公每日都这个点儿晨练回来。
只是望夫石望着望着,望来了牛郎织女。
云悠愣愣地看着两人携手走近,不禁想,我到底是王母呢,还是那宝簪划出的银河?
定国公看到廊灯下孤伶伶的云悠,也一怔,竟不自觉地松开了柔茜的手。
“你怎么来了?”
话出口又觉这话不妥,看云悠小脸垮下,忙忙补救,“这样冷的天,快进去暖暖。”
进门即吩咐丫鬟:“烧个手炉来。”
宜静,宜善本就是定国公书房的丫鬟,听闻这话一愣,都不知所措地望向柔茜。
“去夫人房里取来,找夏晽姐姐即可。”柔茜吩咐我,又捧着自己的手炉递给云悠,“夫人见谅,三爷的书房本是不备这些个的。委屈您先用我的将就将就,好在这离您屋子也不远,拿过来您惯用的也快。”
云悠看她这副贤惠女主人的样子,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心一横,索性就做一回蛮横娇客,要不岂不浪费了人家的贤惠作态?
“我不冷。”
说完,扭脸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
柔茜尴尬万分,无措地望向定国公。
一向秉持公允原则的定国公果然斥责云悠:“你什么态度!你不冷?你算算你自打进了沐恩堂,有几天是不喝药的!好生拿着!”
云悠也不甘示弱地瞪眼:“我就不要!”
定国公最是看不惯她这副无理取闹的骄横样子:“你不要?我看你就是欠……”
定国公好歹想到云悠的脸面,没再说下去。柔茜是个有眼色的,看他一停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三爷别气。夫人许是用不惯柔茜的,要等自己惯用的呢!左右也没几步路不是?”
定国公有了台阶,刚想下,就听云悠一声冷哼,心火又起,转骂宜善:“还愣着干什么!给暖炉添碳!夫人若要病了,你和正房那些丫头,谁也别想好!”
说完拂袖进了暖阁,柔茜自然地跟上前去伺候。
宜善开门唤一个丫头给暖炉添碳,就领着端着梳洗物件的小丫鬟们进了暖阁。
留云悠一人,对着一个笨笨地添碳的不得宠的小丫头。
云悠收起骄横脸色,呆呆地想,我何必要来呢?
这丫头冷不丁地,怎在这个点儿来了?
定国公张开双臂,享受着柔茜无微不至的服侍,心里却惦记着最不懂事的另一个。
这般主动找我,难道是想好了,想通了?
那直说就是,何必和我赌气?
脑子里回放出,她娇娇俏俏翘首以待的身影,心里却怎么都暖不起来。刚开始是尴尬,现在是疑惑,这等殷勤,莫非有求于我?
定国公喃喃自语:“四号了?”
柔茜笑靥如花:“可不是四号了么!”
定国公却苦笑,果然如此。
撩起门帘,夏晽丫头已到了,喋喋地劝着什么。那个做主子的却只嘟着嘴,眼皮也不抬。此时对着这么一个别别扭扭的侧颜,桃嘟嘟的脸颊,定国公却不知为何,蓦地柔暖了心。
“这会子殷勤了,早干什么呢?一大早让她一个人站在风里,你们就是这么侍候的?”
夏晽应声转头,见是国公爷和……柔茜姨奶奶?
“我不要她们跟着。”
夏晽悄悄拉拉云悠,被云悠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只好退到一旁。
定国公却没再发火,接过夏晽手里的手炉,递给云悠:“你不要她们跟着,以后我让她们再也不跟你了,好么?”
“不好!”
竟然要换掉我的陪房,太过分了!
“不好?那你就要时时让她们跟着。再有一次让你一个人出来,我就把她们全换了!我说到做到。好好抱着。”
他淫威太盛,云悠只好接过那手炉,狠狠塞进怀里。
定国公忙用手去拦:“仔细烫着!好了,我知道了。你今儿来等我,是想早些去柳荫胡同?”
云悠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陪母亲用了早饭就去,好吧?”
云悠才情愿地嗯了一声。
“这事儿也至于你自己来?以后只让丫鬟们来请就是,再不许风里雪里的瞎等。你的身子哪里经得起你这样胡闹?”
她来是贤惠,我来就是胡闹?
云悠愤愤地瞪了笑意盈盈的柔茜一眼,冲着她道:“我想来,我就要来!”
柔茜一脸不明所以,云悠一脸愤愤不平,逗的定国公笑出了声,抬手揉散了云悠的发髻:“来来来,你想来就来,行了吧?”
“我刚梳好的!”
从书房到正房,从沐恩堂到宁安堂,从宁安堂到马车,从定国公府到柳荫胡同,俞启峥耐心十足且甘之如饴地哄了云悠一整路。何也?在依次经历了木讷,挨打,装病,假装大度,又真正了大度懂事了一回过后,他的小娇妻终于恢复了初见时的娇憨。
俞启峥这会子才发现,前些日子对她的种种不满,样样要求,不过是为了能再看一眼她这一情态。
一种即便别扭任性娇纵,却性本天真的情态。
北方十二月,大雪随时可翻飞。
柳荫胡同张氏祖宅的正厅,却在这样的温度下,供养着怒放的各类牡丹名品。
清河张氏二、四、九三位姑奶奶又聚一堂,与初次的略显尴尬相比,已能自自在在地谈笑风声,彼此调侃一二。
正国公夫人长几人良多,性情又端正严肃,倒免了口舌上的吃亏。
偏偏长宁侯夫人爱挑小九的短处,张大奶奶又对小九护短的很,亲姑嫂俩一唱一和,生生把长宁侯夫人逼得左支右绌。
长宁侯夫人是大庆唯一的女举子,堂堂有名的才女,最是爱这种唇枪舌战,此时越战越勇,双目生辉,妙语连珠,似是非要逮住这次机会酣畅淋漓不可。
云悠素来不禁激将,闷了一早上的闲气似是有了出口,双眸潋滟,不止不休,绝不示弱。
直看得郑绾瞠目结舌。
不就是为了牛乳子该早上喝还是晚上喝,或者是早上晚上一起喝的问题么?
张大奶奶悄悄退场,在郑绾耳边神秘道:“你还小,不懂。这女子的身高,是分毫必争的!这一高一低上,差的不是高度,是气场!”
郑绾更呆了:“可她们现在争的,是嵇康帅,还是诸葛亮帅的问题!”
张大奶奶很淡定:“这是发散性思维,所谓举一反三,见微知著……”
郑绾:“……”
堂上两人如火如荼,无止无休,直到一少年蹦跳着进门,朗声大叫:“你们看谁来了!”
长宁侯夫人犹能忙里偷闲:“别跟这闹,你父亲和舅舅姨夫们都去通州港了!你自己去吧。”
“呵呵,四姨好威风啊!”
云悠心中一紧,在众女伏身请安的声响中,木然回身,向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