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八,贤德王谋反一案结案。
贤德王一门终身幽禁,涉案官员及其家眷,充军流放湘赣、或岭南烟瘴之地。
这件庆庄帝一朝最大的案件,就如此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无一人溅血菜市口,也成为后世赞誉庆庄帝仁德的最大例证。
然而,史书字面后的那些猫腻,谁又当真知晓。
贤德王一案涉案文武官员及亲眷三千余众,活着走出天牢者不足千五,真正跋涉三千里到达充军之卫所者,不足五百。能活着等到平反甚至返京的,更是寥寥无几。
兵部林府一家因在天牢中颇受照拂,离京时阖府倒是还有50余人。定国公府上下打点的押解官员,只保这50余人能活着到达云南卫所。毕竟到了云南,就是定国公府二女婿南诚王的地界,姐妹连襟间,多少都能照应。
当日,林大姑爷和抱着婴孩的大姑奶奶冲定国公郑重一拜,算是把庆哥儿全全托付给了定国公府。
众人含泪告别,太姨娘托着大姑奶奶的手走了好远:“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真是可怜见的。”
大姑奶奶轻轻拍了拍睡熟了的婴孩:“这孩子救了我们庆哥儿,算是跟我们有缘。以后,他就是我的庆哥儿,无论如何,我总会保下他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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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二十,张云起亲自造访沐恩堂。
春光透过明纸,满室明媚,就连药香也仿佛淡了些。
小九倚在床头看书,一温婉女子坐在绣墩上刺绣,倒是不曾聊天。
张云起微微一笑:“六妹在呢。”
六小姐为张阁老的二女,自父亲去了一趟阁老府后,她便时常来探看小九。
六小姐起身,行礼端庄:“云起哥哥好。父亲让我给九妹妹带了些书来,说人活一世,在于修心。心境开阔了,忧虑少了,一般的小病也就近不得身了。”
云起谢的真心:“多谢伯父,多谢六妹。”
“我来了有一会了,如今哥哥来了,我就先回了。”
云起点点头,小九也勉力道:“六姐姐慢走。”
六小姐便与二人见礼离去。
云起忍不住道:“张氏九女,倒唯有这六妹妹,有个福慧双修的样子。”
小九如今笑都有些勉强:“我瞧着,倒有嫂嫂的样子气度。”
这是夸张大奶奶了。
云起递给她一杯水:“偏就你会说话。怎么气息还这样弱?”
“姬神医说,到底是伤了元气,需得一点点慢慢着补。”
云起冷下脸:“有个东西,是留是毁,还要你自己决定。”
说着掏出一个封好的纸包,压低了声音:“定国公与贤德王交往的凭证。你若留下这个,至少可保二十年内,你这沐恩堂正位不倒。”
云悠也正了正脸色:“二十年内?”
“是,太子与父亲作保,二十年内绝不翻贤德王一案。这样,也是保张阁老二十年不倒。”
云悠疑惑:“父亲为何要帮张阁老?他们私下有什么协易不成?”
云起叹口气:“这份凭证,就是张阁老给父亲的。”
云悠沉默,再说不出什么来。
云起又道:“这东西,你自己留着为好。”
云悠摇头:“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一病和定国公府上下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的心病。”
说着又咳起来,云起忙起身给她顺背,低声道:“我也这么说与太子的,他固执不信,我也没法子。我看俞五爷入锦衣卫一事,多半是要黄了。”
云悠冷哼一声:“公私不分,不进劝谏,我看哥哥,该另择明主了!”
“放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能瞎说!”
云起动了真怒,“你有心病,他就没有心病么?”
云悠默了一会:“自古男子多薄幸,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定国公再不好,也总归是个长情之人。哥哥只管告诉太子,我这一病,心力散了,那份心也死了。此后只盼夫家富贵,日子安稳,还望太子成全。”
“小姐,国公爷来了,还,还有姨奶奶。”
兄妹默了一瞬,云起才道:“那位姨奶奶从佛堂放出来了?”
云悠点点头,无力道:“哥哥莫管这等闲事了,且去忙吧。”
云起心中难过,强笑道:“我寻来两只绿鹦鹉,给你解解闷可好。”
云悠笑笑:“哥哥选的,自是好的。”
云起起身告辞,与定国公不过颌首,便擦肩而过。
定国公于床侧坐了,轻声问:“药可吃了?
云悠点点头,看着柔茜跪到了地上,便强撑着说:“这一次,原是委屈了你。我如今病着,以后沐恩堂的大小事情,还是像以前一样,劳你费心操办。”
柔茜抬起头,冷淡道:“柔茜身份卑微,不敢僭越。”
云悠蓦地想起夏晽说的,那晚太君发落柔茜时,柔茜在自己门前的怨毒。见她此刻在自己和俞启峥面前拿乔,心里也不是滋味,垂了眼睑:“和哥哥说了会子话,乏的很,想躺躺了。”
俞启峥有些犹豫:“也好,就躺躺吧。”
“嗯,沐恩堂的事,国公爷安排就是,我总没有二话的。”
“好,你只养病,莫要操心。”
俞启峥亲自扶了云悠躺下,手背轻轻试了额温,对春晓道,“你惊醒着些。到了吃饭和喝药的时候,一定要把她叫起来吃饭喝药,不可由着她混睡。”
春晓应是,俞启峥才带着柔茜离开。
夏晽心中不平:“要不是咱们小姐跟太君求情,她出的来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摆脸色!”
云悠盯着帐顶默了一会,我如今病成这样,他竟还担心我为难她,要亲自陪着她来。
终是摸出纸包:“春晓,把这个收好。”
春晓慎重接了,硬拉着夏晽退下去了。
沐恩堂廊下,张云起却并未离去。
俞启峥示意柔茜先回去,独自上前,想把这位大舅子迎进书房。自云悠大病,张氏态度大变。贤德王案天翻地覆,张氏竟是一句话也没给定国公府透过。虽然这次侥幸没被牵连,定国公却敢担保,这把柄一定已经到了张氏手里。
张云起拒绝了俞启峥的好意,只看着柔茜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小九说,定国公是长情之人。倒是可惜了。”
俞启峥一愣,张云起已转身离去。
小九,倘若他情不在你,那他的长情,还不如薄幸。
谢谢小怪娃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