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隽去苏家参加婚礼却是带着伤回来,让楚家二老十分惊讶。本来这点伤对他不算什么,但全家上下却是重视得不得了。毕竟伤在右手上,右手是多么的重要啊,所以他的父母是一点不敢大意。听大夫说又是烫伤又是骨伤的,就胆颤心惊。楚老爷甚至让他留在家里休养些时日,暂时不用回书院了。这对源隽而言可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就在家安享起伤员的待遇来。
这天,他在家待闷了,又溜出门去找洛斯。
洛斯住在奇珍轩原来的店铺里。他的父亲在去世前把屋子的房契地契都交给了洛斯,所以那个空荡荡的店铺就成了洛斯在长安城的容身之所。因为地处长安城繁华地段的广济街,曾有不少商人看中这间空着的店铺,想要把它买下。洛斯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他还一心想着重新开张他父亲的奇珍轩。好几次有蛮横的商人见这店面的主人还是个小孩,就毫无顾忌地仗势欺人,要强行买下甚至霸占。幸好有源修出面,对外称此店已被他买下。洛斯就把房地契暂时交由了他保管。奇珍轩的店铺、洛斯在长安的家也就这样在源修的保护下艰难地保留到现在。
源隽走进店里,直奔楼上的房间。只见洛斯正躺在窗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他的猫,仰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源隽看得惊奇。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有这么天然一段忧郁的神情?他悄悄地走到洛斯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斯一惊,身子动弹了一下。那只金毛的猫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还叼走了他握在手中的一块帕子。
“喂,进来干吗不敲门嘛。”洛斯瞪了源隽一眼,就慌忙去抓他的猫。
“门开着呢,”源隽指了指门口,好奇地盯着他:“你在想心事?”
洛斯没有理他,只是去追他的猫。谁知那猫径直地奔下了楼,跑到街上去了。
“都怪你,你看又跑出去了。上回它跑出去,我可是找了一天才找回来。”洛斯向源隽埋怨了一句,就“小莫、小莫”地喊着追过去了。
猫的行动多么敏捷,洛斯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见它一个站定,就立即飞身扑了过去。这次,那只名唤“小莫”的猫倒也没躲,被洛斯扑了正着。
“你跑,你再跑啊你,”洛斯还趴在地上就开始教训起他的宠物来,“小莫,你这坏家伙,快把帕子还我。”说着,从猫嘴里扯过了帕子。
他抱着小莫起身时,才发现一旁站了两个正望着他目瞪口呆的女子。他一惊,不相信地喊了出来:“苏、苏小姐……”
他面前的两个人竟然是苏岚和凌晴。苏岚这日出来,是为家里买一些东西。因为前天的那场大火烧掉了新房,许多东西需要重新添置。本来这个任务当然会落在“罪魁祸首”的苏漫身上,但考虑到苏漫的病还没好,实在不能劳累,苏岚就在命令下来前主动请求去做。另外,她自己也确实想出来走走。
苏岚没有想到这次出门会再次遇到从路边飞出来的洛斯。
“洛斯……”她好意外地看着他。
“对,对,是我。你还认得我。”洛斯难掩兴奋之情,激动地声音都上扬了。没想到会这么有缘,在街上还能再次碰见到她。
“怎么不认得,前天才见过啊。”苏岚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抱着猫的外族少年,不由失笑:“不过,你不用每次都趴着出现在我面前吧。”
“意外、意外嘛。”洛斯尴尬地笑着,突然想到手上还拿着苏岚的那块丝帕,慌忙藏进了袖子里。苏岚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因为她的目光已经被他怀中的猫吸引了。
“哇,好漂亮的金色猫,是你养的吗?”苏岚惊叹地问。
“是,小莫是我从祖母家里抱来的,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我带来了中国,已经跟着我八年了。”
“从波斯带来的猫啊。它叫什么,小莫?”
“这是我给它取的中文名,全名叫‘莫名其妙’。”
“啊?”苏岚听得稀奇又有趣:“怎么会有动物的名字叫‘莫名其妙’啊!”
“因为它就是一只莫名其妙的动物。从小就喜欢莫名其妙地失踪,莫名其妙地乱叼东西,莫名其妙地跟狗打架……还有很多莫名其妙,一时间可说不完。”洛斯津津乐道。
“是吗?什么时候都说给我听听呀。”苏岚笑着,伸手摸了摸这个毛绒绒的莫名其妙的小家伙。
凌晴在一边看着,可有不少吃惊。她奇怪这个平时很少出门的三小姐怎么会认识一个波斯朋友,更奇怪一向不善攀谈、拘谨内敛的她居然会在这个少年面前放得开,聊得这么自然。难道,他们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了?可三小姐什么时候交的朋友,这让凌晴真的疑惑了。
这时,源隽也过来了。刚刚远远地看见洛斯和苏岚两人在街上聊得开心,他就惊讶得不得了。虽然知道与苏岚碰面会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走近了。
“苏岚小姐怎么会在这?”
“我……路过啊。”
一见源隽,苏岚便又拘束起来了。因为相亲那回事,两人见面难免别别扭扭的。
“楚公子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苏岚小声问道。
“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哦。”
接下来,三个人站在那里,一时都不说话了。
“抱歉,好像我打扰了你们的谈话。不过,既然苏岚小姐和洛斯也是相识,那么大家都是朋友。洛斯的家就在这条街对面,不知小姐愿意去小坐一会,大家可以继续聊天。”源隽随即打破这片刻的沉默。他很好奇洛斯与苏岚的关系,也是真心想和苏岚交个朋友,化解他们之间相亲的尴尬,就提出了这个邀请。
凌晴见状,立即把身边的苏岚一推,连声说:“这样好,三小姐,走了半天你也累了,就过去坐坐吧。我呢,去街那头找小涓她们,待会东西都买齐了,再来找你一起回府。”凌晴是沈氏身边的丫头,当然知道沈氏看中楚源隽当姑爷的事。现在看到这个未来姑爷主动邀他们家三小姐,当然也要推一把了。
对于源隽的这个提议,洛斯先是意外,后是欣喜。自苏府与苏岚有过一面之缘后,这两天里,他就一直不可思议地在想她。所以,不能不说,源隽对她的邀请,正中他的下怀。
“是啊是啊,苏小姐,我说很多‘莫名其妙’的故事给你听啊。”洛斯点了点他的猫,好热情地说。他是个天性率真的人,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全都表现出来了。
苏岚虽然心里不想拒绝这个邀请。但她毕竟不是性格爽朗开放的人,而凌晴居然还要她一个人和这两个男子相处,这要她如何坦然。尤其是楚源隽,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谢谢你们好意。只是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不便过去打扰。先告辞了。”苏岚着慌地欠了欠身,就拉着凌晴匆匆地离去了。
回到店里,源隽就指着洛斯的胸口开始审问:“怎么回事,你跟苏岚是怎么认识的?你居然都没告诉过我,真是不够意思耶。”
“哪来得及告诉你,也就是前天在苏府的婚礼上见过一面而已。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去书院吗?”
“我父母让我在家养伤。不要转移话题,你们就见过一面,而已?”源隽回想起他们刚才在街上说话的情景,怀疑地看着他:“哦……如此的话,不是一见如故,就是一见倾心了?”
“如什么,倾什么……”洛斯没听明白,突然红着脸叫了起来:“我哪里一见面就亲她了?”
源隽一怔,大笑:“不是亲,是倾。倾心的意思就是……你看上人家了。”
“哪有的事,”洛斯顿时慌了,“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看你这张嘴才是一贱如故。”他瞪着源隽,一拂袖子说。谁知这一拂手,袖中的帕子便掉了下来。
源隽眼疾手快,迅速捡起那帕子。
洛斯慌忙去抢,不小心碰到了源隽右腕上的伤口。听到源隽痛得叫了一声,他就立刻停手了。
源隽胜利地拿着帕子抖开一看,这下全明白了。他顿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哦……难怪,刚刚进来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
他停住了,很震惊地看着洛斯:“是真的吗,洛斯?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是兄弟,你不能瞒着我。”
“我……我不知道。”洛斯心烦意乱起来,忽然又一挺胸膛,很坦诚地说:“你放心,就算是,我也不会来破坏你们。我知道你们都在商量定亲的事了……”
源隽见到洛斯这般忐忐忑忑的样子,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这家伙,居然动情了呢。他又摊开帕子细细地看了看,突然大笑一声:“哈,青春少年,情窦已开,都开始素帕寄相思了。告诉我,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素帕,什么相思,听不懂你们文绉绉的玩意,”洛斯说着夺过那丝帕,“一块手绢而已,你也有文章。”
“可不是,在我们的文化里,这手绢的文章可大了,”源隽一脸的诡笑,“你看这手绢是丝做的,丝不就代表着‘相思’之意吗?一般女子的手绢若是送给一个男子,还是绣了名字的,那个男子就一定是他的情郎了。”
源隽的一番话把洛斯说的脸都红了。他摆了摆手,低低地解释:“没有没有,不是她送给我的,是丢给我的……”
“丢?这个词倒新鲜。我听着怎么这么像情人间的嬉闹春风。呵呵,好吧,这不重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源隽微笑着把一只手搭在洛斯肩上:“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喜欢上人家的,我实在很好奇耶。”
“因为,她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洛斯坦白地回答。
“什么?”源隽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她拿手绢为我擦脸的时候,我就想到我母亲了。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但我知道她是中原女子。苏岚的那个动作,让我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想我的母亲应该也有这样温柔。”
洛斯说的情感真挚,源隽却听得匪夷所思。
“苏岚只是比你大两岁,你在人家身上找母亲的感觉,会不会太夸张了。照你这么说,我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可以当你祖父了?”源隽失笑。
“你有爹有娘的,当然不了解我的感受。”洛斯摇着头说。
源隽怔了好一会儿,才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会竭尽全力地来帮你。”
“是吗?”洛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可能吗?可以吗?他们家看中的可是你啊。我没钱没势,无家无根,还是个外族人,哪里攀得上。”
“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忘了你也是半个汉人哪。再说,外族怎么了,你难道不知波斯人在我们大唐是很受欢迎的吗?长安就有不少大户人家以把女儿嫁给你的同胞为荣呢。你的父亲不也娶了个中原女子吗?”
“这不一样啊,”洛斯还是摇头,“我母亲是个没有门第没有家世的孤女,再说她只是跟我父亲在一起,没有按照你们中土的礼节拜堂成亲过。而我的那些能娶到长安大户人家女儿的波斯同胞又有哪个是像我这样落魄的。”
源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洛斯的心事变沉重了。
“放心,有我。”他还是这样告诉他,安慰他,还一边打趣:“我帮你的同时,也在帮我自己解决问题啊。苏岚可没有‘丢’丝帕给我,而我对她,也没有恋母的感觉。”
“恋母?”
洛斯听到这样的词都出来了,大窘,一拳捶向源隽,脸上却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