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漫卧床三天了。
这三天里,苏容都没有去看过她,只从苏岚那里了解她的情况,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康复了,这才安了心。但他知道,从今后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不可继续深陷了。自那日大火,他奋不顾身跑进火场去救苏漫后,他对她的那种关心和在乎已经让家里人觉得不可思议。尽管还没有人会往那一方面去想,但他心里却不得不对自己下了警告。
苏漫几日不见苏容身影,既是伤心又是落寞,认为他和他的妻子在享受着新婚的甜蜜,脑子里会幻想出千百种他们亲密的情景。想着想着,她的心就渐渐凉透了。她想,她大概彻底失去苏容了。尽管她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但这个“失去”,还是让她痛彻心扉。
然而,苏漫所幻想的苏容和云菲夫妻间的甜蜜是完全不存在的。事实上,他们的夫妻感情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就出现了一次裂痕。
这天是云菲婚后归宁的日子,苏容陪着她刚从施家回来。两人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沉默地对峙着。
“你是在生气吗?”受不了这种僵冷的气氛,云菲终于先开口了。
“没有。”苏容沉着脸回答。
“你明明在生气。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苏容不说话了。
云菲一呕,便转头看向窗外。
“你不应该当着你父母的面这样说她。”过了一会,苏容才又冷冷地开口。
“我说了什么?”云菲实在不解,郁闷极了:“因为苏漫吗?爹娘问了关于火灾的事,我只是告诉他们实情而已啊。那场火确实是由苏漫引起的不是吗?”
“你说她是个怪人,是个异类,当着你父母的面说我们苏家有个怪胎!”苏容郁怒地盯着她。
“我哪有说这种话……”
云菲知道了,因为她对苏漫的印象实在坏透了,加上这几天里听了苏家一些下人对苏漫的闲言碎语,所以,大概刚才她在她父母面前无心说出来的那些话让苏容听着不高兴了。但她确实没有说过那样的言论。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苏容一拳捶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
云菲被他的情绪弄得好忐忑,心里又气又委屈。以她平时在家时骄纵的性格,别人敢这样吼她,她一定会吼回去。但此刻,尽管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口中却憋出三个字:“对不起……”尽管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苏容见她这样,心就柔了下来,疲惫地按着眉心:“我……我也不是真的怪你,只是……”他说不下去了,低头一叹。只是,心痛以后苏家又多了一个不喜欢苏漫、排斥苏漫的人。
苏容突然去握云菲的手,温柔的注视着她,诚挚地开口了:“云菲,火灾的事是个意外,你不要再怪小漫了,也不要因此讨厌她。小漫在家里的日子已经不好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量对她友善。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就应该跟我一条心,是不是?”
“是,我会跟你一条心。”云菲沉醉在苏容温柔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三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过她。
当天晚上,苏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起回门的情景,云菲自然就跳过了那些有关苏漫的话题。但想到苏漫,她就想起了马车上苏容对她讲得那几句诚恳的话。虽然她自己对苏漫确实没有什么好感,对于苏漫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个什么角色也不是很了解,但她牢牢记住了苏容那句“夫妻一心”的话。于是,为了表现她的“一心”,她在饭桌上说了一句似乎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小漫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呢?去让人把她叫来吧。”
众人一惊,目光都看向了云菲。
苏容在桌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警示。明明告诉过她苏漫向来不与他们一起吃饭这件事的。
“不必了。她性子孤僻,不喜欢和大家坐在一起吃,就由她吧。”沈氏掩饰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都是一家人啊。我过去叫她,她应该会来吧。”云菲很天真地说,还准备起身。
苏建林脸一沉,“啪”地就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低声一喝:“不许去!”
云菲吓了一跳,只好小声应着:“是……”她知道惹苏建林生气是件可怕的事,只是没料到他这样就会不高兴。一个父亲怎么会这样讨厌自己的女儿呢。虽然她已经知道苏漫母亲出身低下的事,知道苏漫“克死”四少爷苏铭的事,知道苏漫曾经顶撞过苏建林并放肆地与他大吵过的事,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苏建林的这种厌恶是存在于骨肉亲情之间。不过,想到苏漫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胆子顶撞这样一位父亲,就让她对她无法小觑了。
晚饭后,等众人都散去了,云菲突发心思,拉上苏岚和苏颜,说要去看看苏漫,关心关心她的身体情况。为了取悦苏容,她有心和苏漫拉近关系,去对她友善,尽管她心里对苏漫还是全无好感。所以这样的探视多少带了一点虚假的情意在里面。
三人来到苏漫的房间,看到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屋内没有人,桌上放着一盘饭菜,也没有动过。苏漫虽然不是坐在大厅和众人一起吃饭,但她在苏家毕竟还是小姐的身份,也不能和下人一起吃,所以她的饭菜都是有人专门准备一份送到她房间来的。当然,食物并不会很丰盛。
“她的房间,布置得是不是太简单了?”云菲环顾了四周,有点惊讶地说。
苏岚和苏颜站在一旁不语。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简单,是简陋。
这时苏漫走进屋里,眼光一扫三人,发现云菲还在“参观”着她的卧室,用一种并不欢迎的语气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苏漫,二嫂说想过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聊聊天。你的身体怎样,完全好了吗?”苏岚首先上前一步说。
“看我?”苏漫淡淡冷笑:“看什么,说什么,聊什么?二嫂难道忘了,我们才聊了几句话,就引起了一场大火。你,还想跟我聊天吗?”
“苏漫……”苏岚拉了拉她的衣袖,希望她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
“小漫,火灾的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二哥说我们可以和睦相处,让我对你友善。他疼惜你这个妹妹,所以我想我也会的。”云菲努力使自己露出一脸笑容。
“真是恩爱啊,”苏漫顿时内心凄然,苦笑一声,“所以,是他叫你过来的?”从云菲的话语中,苏漫觉察出她的猜想已经得到证实。他们夫妻相处得很好,他们的新婚过得很愉快。所以,他就一直不出现了,他打算从她生命里那个特殊的位置退出了。
“不是的,是二嫂拉着我们偷偷过来,是真心想来看看你的啊。”苏颜看到苏漫这副态度,忍不住开口了。
“偷偷?”苏漫又是一冷笑:“那你们就快回去吧。尤其是你,二嫂,新婚燕尔的,何必偷偷跑来接近我这个煞星,来我这个不祥之地沾染晦气呢。”
“五姐……”苏颜摇着头,对于这个姐姐,她是完全无法施展她的热情了。
云菲却还勉强地笑着:“什么煞星,什么晦气,我是不信这些的。”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饭菜:“你怎么没吃饭呢?你的病刚刚好的,应该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厨房应该还有鲢鱼汤剩下,我去叫人给你盛来。”
“不用了,不必施舍你们吃剩下的东西给我。二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有二哥,请替我转告,他的好意,我也领了。现在,你们看也看过了,没事的话,我想要休息了。”苏漫不得不下逐客令了,苏容的一番“好意”已经让她的失望痛心到了极点,没有力气再应付她们几个了。
这样耐着性子好脾气地来接近苏漫,却还是听到这么几句不知好歹的话,云菲终于忍不住了。
“我今晚过来,完全是带着一番诚意,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太过分了吗?而且,也辜负了苏容对你的关心。”
这话更是激起了苏漫心底悲凉的愤怒,大声地说:“你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这种关心。”
云菲气得一时语塞,偏过头去,却无意间发现了床上那本放在枕头内侧的册子。她很奇怪,这不是放在苏容枕边的册子吗,怎么又会到了苏漫枕边?那天,正是因为这本册子引起的火灾。那到底是一本什么东西,里面有什么玄机?她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走到床前,拿起册子正要翻开,苏漫再一次快速地从她手里夺下了它。
“给我!”云菲努力维持着镇定。
苏漫没有理她。
“这是苏容的东西,为什么不让我看?”云菲忍无可忍地、气恼地说。
“这是我的东西,就是不想给别人看。”
云菲这下非看不可了。她受不了那本册子的诡秘是与苏容有关。于是,她甚至动手想把它从苏漫手里抢来。
苏漫情急地将云菲一推,动作甚至有些粗鲁。虽然只是本乐谱,没有什么不能示人,但却有一种心理让她就是不愿云菲碰它,就像当初为了苏容送她的一只球不惜跟王氏开战一样。
云菲被这么有力量地一推,倒退好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放在桌子边上的餐盘便撞落了下来,饭菜洒了一地。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嘛。”苏颜急忙去扶云菲,不满地瞥了苏漫一眼:“五姐,你怎么可以推二嫂呢!”
“好了好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要打扰苏漫了。”苏岚也急急地说。
云菲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执着那本册子了,只是定定地看着苏漫,讥诮地一笑:“真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另类就是另类,你这样乖戾冷僻的个性,难怪连你的家人都无法喜欢你。一个十七岁的女子,本来应该是可爱的、明媚的,你却要让自己变得这样不可亲近。我和苏容都希望你可以改变,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一个讨人喜欢、受人欢迎的人。”
“你和他?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说话?”
“我当然有资格。这两天他向我谈到你,已经不只一次了。他的意思,我会听不出来?”
苏漫一怔,心底的伤痛再度加深。她不想相信云菲说的话,却做不到完全不被影响。如果,他也希望她改变,这是不是代表,他也开始厌弃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她了?
“说够了?那就请离开我的房间。”苏漫压抑着情绪说。
云菲忿忿离去,苏颜也紧随而出。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苏岚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饭菜,一叹:“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地聊一会……”她停住了,虽然心里也有对苏漫的不解,但看到站在一旁的苏漫脆弱受伤的神情,刚才的尖锐冷硬消失无踪,就安慰地拍了拍她手说:“还没吃晚饭吧。我马上让人来收拾,然后叫人给你重新准备一份。”说完也出了门。
人都离去了,屋里寂静地只剩下苏漫和她灯光下的影子。她无可抑制地伏在桌上哭了。她觉得,这次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心。有些话,她不想那样说,却控制不住那样说;有些举动,她不想那样做,却控制不住那样做;有些情绪,她不想表现,却控制不住爆发。具体是什么病她不知道,但她却清楚那个病的根源是苏容,病情叫做过度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