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子？”沈离脑门浮现出几条黑线。
段量摸着脑袋道：“刚才那小柱子不是叫你长离吗？长离，那是大离子。不好，小离子顺口。”接着，他指着文映生道：“你可看出那拿剑之人，用的是什么剑法？”
沈离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那拼斗着的两人，心有所动，双睛微眯，只觉那剑法清劲秀雅，有一种肃穆而超然的神采。凝神半晌，突然道：“他在练字。”
段量口中啧啧有声：“不错，他练的字，是《礼器碑》。”
“《礼器碑》？”沈离摇了摇头，道：“不对，我虽没见过《礼器碑》，却也知那字迹为隶文，而这分明是篆文。”
段量摇头晃脑地道：“非也，此碑非彼碑。此碑为前辈大贤所作，取圣人言礼之意。名虽为字碑，实藏一套剑法。这人，大有来历啊！”
沈离嗤笑：“如是大贤所作，怎会连那老家伙都比不过。我虽然不知老头子深浅，但总不至于到了知昧境吧。”
段量双睛一瞪：“你懂什么，大贤也是从普通人修炼起，同样要由洗心开始，这字碑也正是他于洗心境时所创。只看此碑成就，便知他异于常人。”说到这里，段量意有所指：“故此，大凡非常人，自然不会只循前人之道，必要走出自己的道路。”
沈离眼光神光湛然，段量道士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令他有所感悟。
“自己的道……”沈离看向段量，此时见其全神惯注地注视场中，不时摇头点头，心中对他生出莫测高深之感。但思及这道士平时惫涎之色，却又与高人没有丝毫搭界，也让他生不出如见高人之心。只是其偶作惊人之语，却也让沈离侧目。
“胖道士，你身为道士，怎的对儒家修行这般清楚。既然对儒家修行这样了解，又怎会当这道士。现在的道士虽没到过街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也颇让人看不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量寿尊——贫道不胖，贫道自幼修行，早己修得上知天闻，下知地理，前后皆知五百年。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段量单手作揖，一脸肃然：“但贫道一入道门，便不悔改，身体力行，任它魔障重重，也自有一颗向道之心。而今，贫道掐指一算，得知与小离子颇为有缘，此缘起于五百年前，只怕这一世仍不得将那纠葛理清。后五百年，也将剪不断，理还乱。不若小离子，你也入我道门罢……让贫道与你再续前缘……”
“你——去死——你先前不是说与宝贝有缘——”
“贫道说过吗？没有，贫道修行之心，已不动于外物，想是小离子听错了。”段量一本正经。
沈离懒得和他说道，目光扫过铁柱，又看着场中比斗，心中想着自己先前与段量的打斗，对文映生的《礼器碑》剑法，大有兴趣，当下仔细观摩起来。
这一凝神观看，只觉那一笔一划，越发有韵味起来。而其转折之处，不见丝毫停顿，致使一套字贴，浑若一体，这与沈离所写之那九划两字古文，又是不同。但两相印证，受益非浅。
“礼器碑，何为礼？礼，体也，即言得事之体也。礼之本，为忠信。礼之文，则为义理。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沈离看着那青年文士剑法，心中有所感，不由着手指为剑，跟着比划起来。
半晌，沈离双目一凝。
“先前，只觉那剑法，清劲秀雅，超然而肃穆。但不对，其间还有一股不同的气息……”
段量看着场中，忽然心有所感，转头朝沈离望去，见其双目紧闭，眉头时而紧皱，时有舒展，手指作剑，不停比划。初时，段量还能看出沈离是在临摹青年文士之《礼器碑》。但仔细一看，却已是不同。
“何为礼？礼者君之大柄也。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如此，礼，当是一种规则，一种束缚。”沈离心中刚想到束缚，心神突然转至自己于莫愁湖边临摹九划两字之古文的感觉来。
手指所划，也随着心神的转移而由所改变，明明是临摹文映生的《礼器碑》，但其笔划转折之际，却参杂了一些九笔二字古文之变化，一股明悟涌入脑海。
“山气止，止归约……同样，是一种约束……”一股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于沈离身体之中隐而不发，他面露欣喜，双指轻轻划出，浩然之气流转于身，环绕于双指之间，于虚空之中带出阵阵虚影。接着突然停顿，那阵阵虚影凝成一股蓄势待发的厚重气息，其势如山。
“那山气诀，也可作化成一种剑诀。此剑诀，却不须那丹田之气，而是浩然之气……只是颇为生涩，必须常练习……”一种强烈的兴奋感涌上沈离心头。
“那是……束缚之力……这是知昧的气息……怎么可能……”段量望着沈离，神色数变，奇怪：“他仍是洗心四层，身上怎会透出知昧气息？”
“九笔两字，我明了的那一笔，有七种变化，实为七式招法。我只明了第一种法诀变化。故此，我只习得一式剑招，但并不熟练。对上这胖道士，不知有没有胜算。”沈离目光扫过段量，心中想道。
接触到沈离目光，段量心中有股不妙的感觉。
沈离的目光自段量身上移开，投注在木应封身上，心中暗自盘算。
而此时，场中拼斗已越发激烈。
文映生早已不如先前潇洒，他的剑式，面对那朱文允的“仁”之力，一直不能突破朱文允的掌影，自身反而因被击中数掌，再加上朱文允本身境界便高于他，在其气势之下，文映生更是需要更多的浩然之气来抵冲那股自上而下的威压。此时，已是面色苍白，气息不稳。
但其目光却越发明亮。
而朱文允，虽然神色如常，但双目疑重之色，却越来越重，且目光中怒意越来越盛。那木家三少伤势颇重，如耽搁久了只怕会恶化。他修为明明要高于文映生，然而双掌要击在文映生身上之际，却总感受到一阻力，令他双掌一涩，被对方闪躲过去，他的心中渐渐有了急躁。
“难道，他也领悟到知昧之力？”朱文允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将此念丢于一旁，那伤木应封之人，他定要带走。
“此老境界高于我，浩然之气深厚。即便如此，我凭礼器剑法之玄奥也可胜他。可他所悟之仁，却令我束手束脚。此气，颇有知昧气息，但仍不是。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他达不到，且也不配达到。或者，我可以仁来破他的仁。”文映生脑中急转，手底却不曾停留，长剑如疾划，宛如笔底生花，花中带刺，阵阵寒芒朝朱文允席卷。
“何为仁？”文映生朗声道，朱文允双唇紧闭，并不回答，双掌大开大合，毫无视若地击中寒芒，显然是以拙破巧，如持续如此，必是文映生先气竭。
文映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朗声道：“仁者，当存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仁之本者，当为温良。文某观阁下，貌似温良，实则不然。”
“何谓恕？何谓宽？何谓惠？阁下徘徊于洗心圆满二十载，三进风塔，却只仍未知昧。如此不长进，当真不知其症何在？”
文映生手中剑气大盛，剑点划出一个大大的礼字，化成一道道劲气直卷朱文允。其剑气凌厉，比先前更甚。但其话语，所化之剑，却比手中之剑更为凌厉。
“如今，文某却要问，仁者，可以观其爱焉？此问不答，当为心魔，阁下终生难入知昧。”
朱文允浑身一震，脸色终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