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吉穆确知主人已死,心中大惊,像闪电一样远远离开艾萨德的尸体,走去跃上驼背,催赶骆驼向着奈卜罕部族家园飞驰而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落在安塔拉的手里,必死无疑,故而惶恐逃窜而去。
安塔拉站起来,跟随着基里尔,拄着青锋宝剑,蹒跚地向自己的家走去。在他的眼里,世界就像夜色那样黑暗。回到帐篷,安塔拉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阿卜莱。阿卜莱听后大惊,呜咽地哭了起来,连连批打自己的面颊。消息传开,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之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感到惊惶,争相去看望安塔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叔父马立克及其儿子阿慕尔和泽海迈·贾瓦德等基拉德家族人全都来到安塔拉的面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安塔拉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安塔拉对他们说:
“我不知道我怎么去了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基里尔听后说:
“凭阿拉伯人的良心起誓,我一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基里尔得知弟弟中了暗箭,难过万分,泪流不止,随即脱下衣服,跳入河中,向着幼发拉底河的对岸游去……
[0938]临行叮嘱
基里尔登上河的对岸,边走边细心察看,忽见艾萨德·拉希斯的尸体躺在岸边,弓和箭就在尸体旁边。
见此情景,基里尔知道那箭就是可恶的艾萨德·拉希斯射出的,一声大喊道:
“好狠心的家伙啊!”
基里尔悔恨交加,连连批打自己的面颊,直到血欲淌出。
基里尔急忙回到安塔拉的身旁,把见到的情况如实相禀。安塔拉感到自己的生命垂危,坟墓近在咫尺,于是令基里尔把艾萨德·拉希斯的尸体弄来。基里尔立即走去,将艾萨德·拉希斯的尸体弄到了安塔拉的面前。
安塔拉望着艾萨德·拉希斯的尸体,想到艾萨德生前死后的情况,连声叹息,随即吟诵道:
宿敌一命终,大愿已实现。
敌魂归天时,吾心绝忧烦。
敌人命亡后,吾方发此言:
纵然着布衣,心底天地宽。
眼见敌尸僵,取绸做盛殓。
脚踏其坟墓,狠踩无话谈。
今我吟诗句,谨表内心愿:
敌人死去后,吾求活一天。
列位听官,让我们一道为天空明月、黑夜下的明灯、伟大安拉的使者祈祷祝福。
安塔拉·本·舍达德吟罢诗,高声说道:
“艾萨德呀艾萨德,你已经魂归西天,而我还活在人间;你已经死去,阿拉伯的骑士们该是多么高兴!安拉让哪一个人死,那都是有原因的。”
安塔拉吩咐基里尔收拾干柴,架起烈火,将艾萨德·拉希斯的尸体烧掉,然后把他的骨灰撒入幼发拉底河中,不为他堆坟墓,只让烈火作为艾萨德·拉希斯的归宿。
基里尔按照安塔拉的意思一一照办。但使基里尔感到不解和惋惜的是艾萨德·拉希斯突然死去,如有可能,他真愿意为艾萨德·拉希斯赎身,愿艾萨德及其所有朋友全都安然无恙。
那一夜,安塔拉自感自己的伤势严重,一直合不上眼,睡不着觉。阿卜莱对他说:
“堂兄,长矛利剑你都不在意,何必为那一箭而忐忑不安呢?”
随后,安塔拉把他与艾萨德·拉希斯之间的仇恨及中箭的情况详细向阿卜莱讲了一遍。阿卜莱听后,感到灾难沉重,不禁心烦意乱,呜咽地哭了起来,连连批打自己的面颊,撕扯自己的衣服,咬自己的手腕,继之呻吟、哭喊不止,惊动了村上人。安塔拉对她说:
“堂妹,凭安拉起誓,我遭了大难,大限已到,来日不多啦……”
阿卜莱说:
“骑士之王,你坚强些,只管放心,千万不要这么想!你的伤口不过像水袋子的口,不要紧的,会好的,不必多虑,更不要害怕!”
安塔拉听阿卜莱这么一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吟诗一首:
唤声阿卜莱,听我一言劝:
我去尘烟起,切勿泪潸然。
须知我身后,地覆亦天翻:
幸灾乐祸者,闲言必难免。
我乃一雄狮,史诗留遗篇;
多少奇勇士,倒在我马前!
剑矛和乐声,将敌血饮干。
功名如日月,高悬天地间。
福星忽陨落,祥光不重现。
只觉心忐忑,肝肠生火焰。
欲绝我声名,宿敌放暗箭。
主咒射箭人,毒箭似火炭。
英雄何曾惧,铁马与矛剑?
族人今聚来,知我命即断。
次日天明,家人及族中的长老们全都来到了安塔拉的身边,个个难过万分,人人哭泣不止。安塔拉对他们说:
“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们就不要哭泣落泪、悲伤难过了。生活在世间的人们,哪一个能冲破安拉确定的规律呢?我的日日夜夜就要结束,就像旗子一样,要卷起来了。人活千载,必有一死啊!”
说到这里,安塔拉望着阿卜莱,对她说,
“亲爱的,凭安拉起誓,我及我的后人离开世间之后,阿卜斯部族失去了旗帜,既没有黑肤骑士保卫他们,也没有白肤英雄替他们抵挡外侵,他们面临的将是各地的贝杜因人前来找他们报仇雪恨的可怕局面。心爱的堂妹,你赶快骑上我的千里驹,穿上铠甲,佩上我的青锋宝剑,握住我的马鞭,带着你的父亲马立克和哥哥阿慕尔投奔阿卜斯部族吧!亲爱的,要知道,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没有人能够替你抵挡敌人。死神就要携我而去,你还要好好活着。不过,堂妹,有两个好朋友,你不妨投奔其中的一位:一位是穆海勒的儿子栽德·海伊勒,另一位是阿密尔·本·图非勒。他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位,都能保护你免受敌人的攻击,使你在任何危险情况下安然无恙。亲爱的,我离开人世之后,你也就失去了原来已有的地位,定会有人欺负你。因此,你可以选择他俩当中的任何一位做你的丈夫。你不论到哪里去,都不要告诉任何一个贝杜因人;这样,也就没有任何人暗算你,所有的人仍然会畏惧你三分。”
阿卜莱听过安塔拉的这一番叮嘱,表示一一服从,然后泪洒衣襟,哭泣不止。
在座的长老们及骑士英雄阿慕鲁·祖·凯勒卜听过安塔拉的那番话,无不泪流满面,心如火焚。
安塔拉对阿慕鲁·祖·凯勒卜说:
“好兄弟,我只想把泽仪德·本·阿尔沃托付给你,看在我的面上,请你好好保护他。因为他的父亲阿尔沃是我的最亲密的朋友,也是非凡的骑士英雄,是我最亲近的兄弟。”
列位听官,据我所知,阿慕鲁·祖·凯勒卜非常关心泽仪德·本·阿尔沃,将他当做自己最亲密的伙伴,爱护他胜过爱护任何人。泽仪德·本·阿尔沃本是一位了不起的骑士英雄,膂力过人,强悍无比。
阿慕鲁·祖·凯勒卜听过安塔拉的叮嘱之后,表示一定遵从。但他眼见安塔拉气力渐渐减弱,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
旋即,安塔拉把钱财和骆驼分给盖达阿部族人和基拉德家族人,并分赠给邻居及仆人们相当一部分。同样,安塔拉也把部分钱财和骆驼分给妻子海伊珐,因为他知道自己离开人世之后,没有人会关心、支援她。但是,海伊珐表示不要一峰骆驼,也不要一文钱。眼见海伊珐那样悲伤,安塔拉只好把海伊珐托付给她的哥哥阿慕鲁·祖·凯勒卜及其手下骑士英雄们。
安塔拉吩咐阿卜斯部族骑士们仍旧留在原处,等到把阿卜莱送回阿卜斯部族家园去之后,再选择自己要去的地方。
阿慕鲁·祖·凯勒卜说:
“骑士之王,送阿卜莱返回家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在此处好好养伤,免得你的敌人和嫉妒者幸灾乐祸。阿卜莱想去哪里,我负责送她就是了。”
[0939]返乡路上
安塔拉说:
“凭安拉起誓,那使不得呀!我决不能让敌人幸灾乐祸。说实话,我自己对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静等天命降临,别无他求。”
安塔拉觉得疼痛在不断加剧。他为在座的人们一番祈祷祝福之后,随口吟诵道:
忍耐巨柱倒,被命运摧垮。
我的心与神,疲惫难描画。
儿子相继去,灾难频降下。
天命确难违,谁能抵挡它?
可怜盾与剑,无用千里马。
忧心族中人,日后路窄狭。
命途何多舛,智者愁白发。
壮士忙逃离,不知归哪家。
不觉死神至,惟有服从它。
人生谁无死,切莫洒泪花!
听罢安塔拉吟诵的诗歌,头领们无不唉声叹气,哭泣不止。
安塔拉对阿慕鲁·祖·凯勒卜说:
“有一种话,我是既不会听,更不会服从。”
“什么话?”阿慕鲁·祖·凯勒卜问。
“兄弟,你有所不知,我怕的是人们说什么阿卜斯、阿德南部族卫士因为害怕贝杜因人和英雄豪杰,因此临死时要求人们宽恕他。兄弟,凭伟大主神起誓,我决不会求人宽恕我,我也决不让敌人幸灾乐祸。”
阿慕鲁·祖·凯勒卜听后沉默不语,没有作答。
安塔拉心比石坚,他强打精神站了起来,给阿卜莱穿好铠甲,佩好那口青锋宝剑,让她手握长矛,将她扶到自己的那匹千里驹背上;他自己则钻进为阿卜莱备下的那顶驼轿里,从一家串到另一家,委托家人和叔父们把帐篷和什物都捆绑在骆驼背上。
之后,安塔拉望着阿慕鲁·祖·凯勒卜及其手下人,示意与他们告别,顺口吟诵道:
阿卜莱旧居,听我吟诗篇。
惠风光顾处,百鸟争鸣啭。
高声唤家乡,听我发一言:
且让帐篷群,随剑矛呐喊。
阿卜莱莫忘,夫乃英雄汉;
一朝观我战,百载记心间。
当哭剑与矛,赐我一生安。
内志大军至,仅将消息传。
曾使众雄杰,血将黄沙染。
错在站非蹲,未曾防暗箭。
莫非阿卜莱,从未遇磨难?
奈何哭英雄,难抑泪潸然?
听罢安塔拉吟诵的诗句,阿慕鲁·祖·凯勒卜及其手下骑士和英雄们全都泪流不止,海伊珐也哭了起来。他们都为安塔拉感到难过,哀叹无情日夜背弃了骑士之王。
安塔拉把马鞭递给阿卜莱,自己坐进了驼轿。所有亲人同声感谢安塔拉为他们做的好事。
阿卜莱骑着安塔拉的千里驹在前面走,安塔拉的驼轿及基拉德家族人紧跟在后,向着舒尔拜高地和赛阿德山走去。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疾行。安塔拉坐在驼轿里,直觉箭伤疼得厉害,不住地左摇右晃。骑在马背上的阿卜莱忧愁、痛苦缠心,泪流满面。每往前走一程,安塔拉便觉得死神更靠近他一步。他多么希望把阿卜莱送到家园故宅,但期她摆脱危险,免受坏人的暗算和伤害。
大队人马穿旷野,越平原,安塔拉边呻吟哀叹,边吟诗安慰阿卜莱:
灾难忽然至,弟兄各分散。
尊贵落屈辱,无奈空兴叹。
曾伏众骑士,何曾惧艰险?
休忆当年勇,面对是今天。
唤声阿卜莱,宝马眼前站。
束好鞍与鞯,佩上青锋剑。
路过村落时,只管高挥鞭。
胆小鬼忙逃,勇者亦不安。
遇到保护人,尽可撕衣衫。
自有安塔拉,激战保女眷。
骑士安塔拉,曾解数忧患。
当年勇已逝,今难再出战。
唤声阿卜莱,夫去妻遭难。
尘烟荡起处,壮士倒一片。
射手未虚发,令我中毒箭。
天命临头来,难以话勇敢。
阿卜莱知我,善战保家园。
灾难今日至,一切成空谈。
爱妻莫忧伤,夫本英雄汉。
壮士倒沙场,原本寻常见。
青锋削及处,敌命丧瞬间。
阿卜莱快走,伤痛实难言。
上路须疾行,返乡得安然。
我矛一刺出,敌胸仍洞穿。
女性贞操贵,莫充英雄汉!
当记夫君勇,从不畏刀剑。
懦夫遇英雄,命丧等闲间。
英杰焉畏死,魂归居天园。
时令降大灾,安塔拉何言!
哭吧阿卜莱,夫将入黄泉。
大名安塔拉,沙场敌难犯。
待客向宽容,慷慨称典范。
命若丧战场,天定违之难。
荣归高贵者,不愧当世贤。
人呼安塔拉,冲锋必在前;
歼敌逞英雄,难犯阿德南。
且问众骑士,安塔拉何如?
白达法新赛白,即白德尔部族;达,即达黑耶部族;法,即法札拉部族;新,即新月部族;赛,即赛勒曼部族。因为是诗,只好这样简称。知我将敌斩。
一场赛马战,群敌土掩面。
奇勇迈齐奈即迈齐奈部族。有来均无还。
壮士皆识我,英雄气非凡;
谈及吾战绩,俱称史空前。
奥福舍伊巴即奥福部族、舍伊巴部族。堪达祖卜扬即堪达部族、祖卜扬部族。
波斯阿拉伯,均将我称赞。
晨风吹来时,安危各自得。
万赞归主神,吾名百代传。
安塔拉吟罢诗,阿卜莱痛哭不止,泪如雨下。
阿慕鲁·祖·凯勒卜及妹妹海伊珐也哭了起来。阿慕鲁·祖·凯勒卜本想在安塔拉离去之后,就在原地住下,但他不忍离开安塔拉,于是急忙上马,跟踪追随而去,终于在丘山之间赶上了安塔拉一行。
阿慕鲁·祖·凯勒卜陪伴安塔拉走了五天,安塔拉只觉得箭伤的疼痛感一天比一天厉害,自觉死神已经临近……
[0940]英雄之死
第六天,安塔拉对阿慕鲁·祖·凯勒卜说:
“阿慕鲁兄弟,凭我的生命起誓,你回你的家园,到自己的部族中去吧,也让你的妹妹海伊珐居住在你的部族里。我知道,阿卜斯人即使能够生存下去,但没有了我,他们也难以挺立在世间。你已经十分疲惫,没有力量对付贝杜因人。我只想把泽仪德·本·阿尔沃托付给你,日后一起为我找奈卜罕人报仇雪恨,杀他们个鸡犬不留。”
阿慕鲁·祖·凯勒卜听安塔拉这么一说,哭了起来,说道:
“骑士之王,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必将为你报仇雪耻。不过,我听不到你的消息,我是不会做任何事的。”
随后,二人相互拥抱对泣。
阿慕鲁·祖·凯勒卜告别安塔拉,骑上马返回自己的家园。因为离开安塔拉,阿慕鲁·祖·凯勒卜心中十分难过。
安塔拉把哥哥基里尔和侄子海德鲁夫叫到面前,对他俩说:
“你俩先走一步,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族人。我知道,你俩对我的情况最清楚。你们到了村里,要当着他们的面撕扯自己的衣服,向他们报丧,并代我向他们致意问安,请他们像我保护他们一样保护我的妻子,只要他们有能力。”
海德鲁夫随叔父基里尔向着家园走去,而内心却如火灼,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