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曾小川就回到了N城。方敬同求她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和陆琛然这条线也算勉强搭上了。而且这是自己第一次撇下陈诚周出来这么久,她必须要尽快回去。
返程的那天,陆琛然开了车送她去机场。下车前,他从后车座上拎过来一大袋鼓囊囊的东西,说,“南宁也没什么好转的,这是几种茶叶,就当来了一圈的纪念品带回去吧。”
她迟疑地接过。
陆琛然随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曾小川看到烟盒上熟悉的logo,是方敬同常抽的那种“甲天下”烟,白底粉色竖道的盒子,正中印有桂林山水,看过去朴素而持重。曾小川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方敬同为什么要抽这种烟,在众多好烟中并不起眼的一款。方敬同用手指轻敲着上面的桂林山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叹道,“因为这烟里有股原始的味道,可以过滤掉心里多余的思虑。”好久之后他又补充道,“我母亲当年也抽这种烟……想不到吧,温柔传统的她也抽烟。那时候还小,看着她抽烟我就觉得……那个姿势像是一个隐忍的祈祷。现在想来很奇怪,她总是趁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才抽,但是她抽烟却从不避着我。可能是在她心里,我是唯一的‘自己人’吧。”
曾小川一直记得,说这话时方敬同眼角旁纠缠不清的纹路。
“为什么抽这款烟?”鬼使神差地,她脱口而出地问陆琛然。问题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好在陆琛然脸上并无介意。他把烟盒递过去,给她看这上面的图案。“很漂亮的标志吧,在我小的时候,有人曾当着我的面抽这样的烟。那样满不在乎的动作……我至今记得。像是决绝的告别。”
她听罢觉得有趣。碰到的两个抽“甲天下”的男人,抽烟的理由都是因为小时候抽这烟的“别人”。
下车的时候因为拎着一大袋东西还有自己的行李箱,曾小川的的包被车门一挤掉到了地上。车上的陆琛然看到后赶忙下车替她弯腰捡起。
“还是我送你进去吧。”他一边接过曾小川手里的东西一边说。
这时,她看到他露在西装外面的一个圆片挂件,“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地问。
陆琛然低头一看就匆忙地把它重新折回衣服里面去了。“一个小挂表,想是刚才弯腰的时候滑出来的。”他不经意似地说。
看着他不知为何居然有点紧张的样子,曾小川没再往下问,只是听罢一笑。
飞机上,曾小川回想起这次的南宁之行只觉得仓促。然而这仓促间也可稍稍窥探到一些蹊跷和隐秘。她想起那日在茶馆,一壶茶快要见底时他们之间的几句对话。
在茶馆里,陆琛然捏起一小撮茶叶,似是在考量茶的成色。
他漫不经心地问,“那位方先生,他是N城人吗?”
曾小川看着他手里那嘬近乎碎裂的茶叶“嗯”了一声,然后随口问,“怎么了?”
他抬头看着她,“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N城离南宁并不近,他却千里迢迢过来办福利院的慈善交流会。我还以为方先生和南宁有什么故事。”
她看见陆琛然的神色里依旧满是漫不经心,但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深色瞳仁里却荡漾着停滞的思索。陆琛然无疑是少年老成的,但是他的气质、他的神情里却无半分腐朽雕琢之气,他的老成来自于一种难明的熟练。好像熟能生巧一般,横亘在他的年纪里。
“跟我说说这位方先生吧。既然是谈合作,谈判的人我总要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说。
“他是N城一位承包建筑的生意人,三十七八岁,……“她不假思索地徐徐说道。
“No,no……,“还没等她说完陆琛然就微笑着摆手打断了她,”我想了解的,不是他名片上印的什么,而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曾小川一时语塞。跟方敬同相处也有几个月了,然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也看不清。
其实不是看不清,是无法一句话两句话说明白。跟他相处像是喝酒,刚开始总能找个理由挡回去,然而推辞之间就渐渐找不到了克制的理由。今朝有酒今朝醉,时间越久,她好像就越无需人劝,自己就能把自己灌醉。可是攒这个局的人却一直在那里一口两口自在地抿,似是胸有成竹地看着那个和自己演对手戏的人越来越晕。
“他是个……不像生意人的生意人。“半晌,曾小川略带歉意地说道。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方敬同,可是面对陆琛然这个”外人“,她又不知道该说到哪一步上。于是只好搪塞过去。
然而听到这句话,陆琛然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态。他随意地拨弄着那撮茶叶,片刻之后看着她认真地说,“陈太太……似乎和这位方先生并不生分,可是又不是完全的熟人。“
她心里一惊,嘴上却已然笑道,“生意场上还算聊得来的朋友,只是接触没那么多罢了。“
陆琛然依旧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不再评价什么。
不过那笑容却令曾小川心里隐隐地不安。这次她来南宁,本来就是担着不少风险的,但是方敬同那日哀求的神色和话语使她无法不动容,因此只得抱着十二分小心的原则来到这儿。虽然来之前已经听方敬同说了不少陆琛然的精明和与众不同,但是她想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再精明不过也是能力上的,和察言观色的火候并无太大关系。可是通过这两日的相处,曾小川却是没法懈怠半分,他似有似无的揣测琢磨总令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流露些什么。
为了缓解眼前别扭的沉默,曾小川转移话题地问道,“你对慈善怎么看?“
本来她选这个问题,是因为这是个怎么说都安全的话题,而且能很好地扭转之前的注意力。可是话一出口,曾小川却明显地感到对面的人眼神暗了下去。这时她才想起方敬同和她说过陆琛然是陆家从孤儿院里抱养的孩子。当时她以为既然是抱养,就应该是在陆琛然很小的时候进行的,他自己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印象。可是此时此刻看这情形,他未必不清楚。
也许是觉察到了自己刚才的不自然,陆琛然反而又轻松地一笑。“能怎么看,这本来就是个只能往好的方向评价的善举。”
她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他却又接着说道,“慈善慈善,慈了自己,善了别人。表情动作排得比性质靠前,所以媒体都喜欢拿施善的人做文章,很少去关注被施与的人。——不过这确实是篇好文章,你说呢?”他调侃地一笑。
她只好尽量不僵硬地点点头,心里期盼着这种谈话快点结束。
有时候曾小川觉得自己是个有点孩子气的女人。四十来岁的人了,吃过苦挨过寂寞经历过爱和繁华,该见过的也都经历过了,按理说应该是挺成熟的了。可是那种成熟却只属于她自己独处时的冷眼旁观。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难道是一旦身在其中就不由得犯起娇嗔的晕劲来了?这也许是天下女人的通病。偶尔她自己琢磨着这些,心里反而是一阵安慰,这样也好,起码说明自己对生活还没绝望。
“这位方先生……是个很热衷于慈善的人?”他又问。
来南宁之前,方敬同曾和曾小川说起为什么以在南宁办慈善交流会的名义邀请陆琛然——他说,“据说陆琛然从小就被当做启远接班人严苛地训练着,那样的强度,不要说他一个孩子,连旁人都觉得有些残忍。好端端的成长,童年,少年,全被各种各样的专人监督伴随着度过,接触的除了数字就是数字。而且,他好像清楚自己的身世一般,所以从小到大一身不吭严谨听话——你想,若是一个正常的孩子,面对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他怎么会没有半点的撒娇抱怨?也因为这些听话和上进,陆琛然才被陆明韶肯定,慢慢地让他着手公司的事。……这次的慈善交流,就是为激起他对自己身世的回忆和情绪的,只有在这些情绪的左右下,和他谈下一步的‘合作‘才好办些。”
诚然方敬同的步步为营精细用心地让她害怕,但是好在——她安慰自己,好在这些打算他都告诉她。这让她多少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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