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蒹葭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他隔的远远的站在宫墙边上,面容是冷漠的,低着头不知晓在想着何事,平易的五官却从那般的冷漠中透出一丝丝的暖意。
她本是打算走近一些再唤他,却不想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隔得远远的轻声的说道:
“回来了么。”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叫陆蒹葭觉得心头漾起无声的暖意。她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对,我回来了。”
那个少年逆着光的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天色已经是暮色,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只是站在那里,只是等着自己。陆蒹葭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这个少年的存在,习惯他的形影不离,习惯他的沉默,习惯他包容自己全部的悲伤。
自己占有着他对这个女子全部的好。
她心里温和又柔软,那些冷硬与冰凉被微微的宕开。她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走过去,想要牵起那个少年的手。
她缓缓的走过去,却还没有来的及伸出手,自己的手就被那个少年握住。他握的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虔诚与谨慎,陆蒹葭心里一惊,显然不曾料想他会有这样的举止,却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
“澜若……你的手这般凉。”
陆蒹葭抬起头,恰可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心里突然觉得,他果真是个少年的模样。陆蒹葭没有收回手,只是让他小心的握住暖了一会儿,才轻声的说道:“放开罢,我们回去。”
那少年点了点头。
这一次两个人却不再一前一后的行走,而是并排的。陆蒹葭走在这个少年的身旁,惊觉她原本当做他是少年,却原来他一直都是成年男子一般挺拔的身形,只是他贯来是走在自己身后的,自己的视线看不见他,所以才没有发现罢了。
她缓缓的走着,街边的店铺逐渐的亮起灯火,挂起了一盏盏色彩缤纷的灯笼,洛国大典,终究是举国同欢的大事,街道上灯市如昼,人潮涌动,几乎是寸步难行。
那个少年贴她贴的很近,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个少年身体所散发出的热量,是那般微茫却又真切。那个少年的呼吸声很清浅。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只能将视线停驻在街边的店铺。
她出门出的很早,忙碌整整一天,直到如今天色晚去,身心虽然疲惫,好在有这个少年在身边,心里也觉得安定不少。
街边有一家小小的汤圆铺子,热气腾腾,地方不如何大,却坐满了人。远远传来桂花与果仁的甜香味,陆蒹葭嗅到,这才恍然觉得有些饿……她这一天,却是没有吃过东西。
她垂着眼帘,那少年却细心的注意到了,身形不经意的护住她,又在拥挤的人潮里缓缓的走过去,陆蒹葭跟在他身后,一路竟是畅通无阻。
直到在那小小的摊位坐定。老板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妻,只是笑着上前问要吃些什么。陆蒹葭抬眼望去,却是一瞬间犯了难……汤圆虽然普通,但她吃的实在是少,不过是寥寥的几次,对于品种口味一概不知。倒是老板娘看出了她的难处,笑意盈盈的提议道:
“姑娘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一样来一个。”
她心里想着这样也很好,便点了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少年,想着他定然同自己一般,一日不曾进食,便自自然然的帮他点了一份。
那老板走进店铺内堂去煮汤圆,老板娘却是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转过身对着赫连燃行语气温和的说道:
“公子真是有福气,有个这般体贴入微的小娘子,说真的,我在这京都卖了这么多年汤圆,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见过不少的,却没有一个能比上公子你家的娘子一丝半点的,不要说是样貌,便是气度也是远远及不上。公子定要好好待她才是。”
赫连燃行没有料到这妇人居然说出这般一番话,脸瞬间便红透了。只是摆摆手说道:“这位大婶,……你莫要误会,”他险些直接说出主人二字,好在心里将陆蒹葭的叮嘱记得死死,只改口说道:
“澜若她……不是我的娘子。我……不曾娶妻。”
那妇人的眸光在两人身上微微扫过,却是有些不信。
陆蒹葭再是平静,被这般误会也有些羞赧,只是清清冷冷的说道:
“他是我的朋友。”
她话里透着一种冷冷的意味,那老板娘见她如此的气度,又是这般的长相,只道是什么贵不可言的贵人。京城近日因为这大典,来了许多他国的贵人。这个女子生的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又是这样叫人心惊的气势。还不知是怎样通天的人物。
她心中认定,笑着道了几声错,又急急忙忙的进去,心里想着定要将那汤圆做的更加精心才是。
上汤圆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是用小巧的碗盛了端上来的,那碗虽然不甚名贵,但是碗边绘了碧绿的莲叶,碗底是出水的莲花,笔触干净利落,现出一种别致的好看来。
碗里不过漂浮着不到十个汤圆,每一个的形状都很好,而且居然有着不同的颜色,并不是单一的糯米的白色。
红的是混了红豆磨成的粉……绿的是艾叶。
竟然与这碗上的图案,相映成趣了。陆蒹葭看着觉得新奇,不知不觉间便食欲大开,手中拿着汤匙,舀起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吹了两下,看凉的差不多了,便凑到了嘴边,浅浅的咬上了一口。
清清的香味,馅料磨的仔细绵密,似乎是红豆沙,还掺了蜂蜜桂花。馅料是滚热的,只轻轻的咬开,便迫不及待的流淌到了嘴巴里,是一种叫人不忍遗忘的甜蜜,虽然腻,却很美味,叫人生不出半分的厌恶感。
这样的平凡的吃食,在这样暮色深重的夜,陆蒹葭却觉得,心里满满都是暖意。
一只汤圆很快便吃完,她抬头看对面的男子,他吃的亦很认真。他也饿了一天……陆蒹葭心里想着,又夹起了第二只汤圆。
这一次却似乎是芝麻馅。滋味比起红豆沙的,要浅淡上一些,似乎没有另外添糖,但是黑芝麻的香醇,却在咬开的一瞬间便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叫人抵抗不得。浓浓的香气,醇厚而温和……
叫人几乎舍不得咽下。
陆蒹葭小口小口的吞咽着,吃的却很欢欣。
赫连燃行三口两口的吃完了,看她吃的那般欢欣,心里打定主意,走进了内堂。
第三只汤圆依旧香甜的口味,似乎加了些红枣,
滋味更加温润。陆蒹葭一只只的不自觉吃尽了,抬起头,这才看见那少年从内堂里走出来,她以眼神无声的询问他方才去了何处,那少年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追究。
但其实心中已然猜到了。
离旅店没有几步路,灯火渐渐都暗了去。这里离繁华的街道还是有一些距离,只是远远的显得僻静,陆蒹葭同赫连燃行一同走在陆家,身上似乎方才那一碗汤圆的温热气息还没有散去,暖暖的,她一步步的向前走去,觉得许久心里没有这样平凡的感受。
那个少年眼见快要到旅店,却是对着她提了一句,说是要去买些东西,左右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看着那少年还有些担心的模样,陆蒹葭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是这般短的一段路,怎会出事?你还是快快去买来才是正经。”
那少年想想也是如此,快步向外走去。
而陆蒹葭一个人缓缓的向旅店走去,觉得果真是寂寞清冷不少。
然而——
变故发生的叫人猝不及防,当那一把尖利的刀锋直直的劈砍而来,陆蒹葭即便是视线将那刀锋袭来的轨迹都看的一清二楚,可是身体却偏偏动弹不得。毕竟她身体中没有内力,高手出招携带着无尽的气势,叫她不能抵挡,这对她而言过于庞大的气势叫她动弹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刀尖袭上自己的胸口……
赫连燃行并不在身边。
陆蒹葭甚至连出招的人的模样都看的清楚,身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只余着一双什么情绪都没有看着便叫人生出寒意的眼睛……
时间似乎在瞬间静止。
那冰凉的刀气已经划破她胸口的外袍……但正是此时,她身上却突然散发出一道带着微弱光芒的朴素古剑的影来,这道剑影出现的突兀无比,连陆蒹葭自己也有些没有意料到,只能看见这道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剑影突然从肩头破体飞出,直直的对上了那一把按在她胸口的刀。几乎只是在一瞬间,那把刀居然被这道连实体都没有的剑影击飞出去。
那持剑的黑衣人心中一惊,也是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何事物,但他心志坚毅,不肯收手,而是拼命灌注了全身的气劲,直直的向着陆蒹葭劈来,又是一剑!
他的修为不知几何,全力施展来,那把刀几乎都看不见了,只看见一道惊艳的白光,陆蒹葭全力感应,只觉得无数灵气汹涌澎湃的向那把刀汇聚而去,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是动弹不得。
灵气在那把刀中几乎生成了漩涡,那一瞬间,被针对的陆蒹葭,有了这把刀毁天灭地,自己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得的感觉……但是!
但是,那微弱的剑影,并没有消失。
那把剑影挡在她面前,而且……陆蒹葭几乎觉得自己眼花一般,这一道剑影,居然在瞬间,化作了两道……两道又化作了四道,不过瞬息,她面前已然有了成千道剑影,这数千道密不透风的护在她面前,每一道上都透着淡淡的光华,全都汇聚在一起,比那令人惊艳的白光还要更加的明亮。
以一化千!这还不过是一道剑影而已啊……
那男子的刀势已然收不得,他也没有收的意思。只是更加狂暴的输出着身体之中气劲,那一把剑便这般直直的刺了过来。
陆蒹葭站在那里,她身前无数道剑影相护。
一切进行的悄然无声。
当那男子用力劈来的时候,他的刀,居然在这无数的剑影里,缓缓的湮灭了。
陆蒹葭不曾眼花,那黑衣蒙面男子的刀,真的在那剑影里,一点点的湮灭……不是碎裂,而是连残片都寻不见的湮灭。似乎像是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般,到最后只剩了一把刀柄,而连刀柄也最终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漫天的灰烬。
那黑衣男子忽然跪下去,跪地不起,唇角缓缓的流出鲜血来。
那鲜血多的连他的面纱都遮不住,缓缓的流尽了,在地上几乎积成了一小片血流湖泊。
他定是活不成的了。
而无数剑影却又凝作了一道,缓缓的回到了陆蒹葭的肩上,只是比起原本的黯淡颜色,光芒更加的浅淡,似乎顷刻间便要完全消失一般。
陆蒹葭叹了口气。
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这个人既然想要杀她,自然是有缘由的,若是不弄清这个缘由,她是无法安心的。她想了想,走上前去,揭下了这男子的面罩。
很普通平凡的一张面容。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她便不识得。
她心里想了想,却觉得今日之后,她也很难揣测出是何人想要取她的性命……可能性太多,虽然这男子修为这般的高,无形之中缩小了推测的范围,但就是如此才最是糟糕。
这里动静这般大……那个少年想必应该也能感觉得到。此刻,他应该也回来了才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