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看着杜铭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怎么都不像是为了钱连命都能不要的那种人,甚至不像个男子汉,更加认定他不是来找茬儿的,于是对众人道:“大家都别在这儿围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个老大夫似乎有些威望,众人听了虽然很想留下来接着教训杜铭,但终究还是慢慢都走了。
那个抓着杜铭手臂的小伙计有心想再赏他脸上几巴掌,可老大夫在这儿守着,又不敢下黑手,最后也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便乖乖站到了一旁。
杜铭一经得脱,急忙去捡地上的药瓶。
由于他右手被扭得大伤,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因此只用一只左手,抓起药放到袋子里,然后又去抓……
那个老大夫见他又要拣瓶子又要把袋子撑开,十分艰难,也慢悠悠地弯下腰来帮忙,一边捡一边说道:“小伙子,你是哪里人,怎么来药铺卖药呢?”
杜铭这时十分生孙氏医馆的气,连带着对这里的人也都没什么好印象了。
行医最注重心平气和,这样才能对病人的病情有准确全面的了解,否则一味的心浮气躁,很容易把症状相似但病理完全不同的两种病混淆,进而开错方,然后病人吃错药,旧病未去,新患又来……
可号称药王门徒的孙家医馆的人竟然连这点都不知道,若非杜铭心底单纯,换了任何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半个月的人,一定会朝假冒伪劣这方面想的。
但即使这样,他好好的又没招谁惹谁,却白白挨了一顿打,心内也十分气恼。
不过这老大夫……刚刚帮了他的忙,现在又来帮忙,况且都一大把年纪了,他有气也不好意思对这么一个老东西发。
听他说完便道:“我就是潭州城里的人,家里没钱了,所以就自己买了些药配成药膏,打算卖了赚些钱,但你们——”
“呵呵,刚才都是一场误会。”那老大夫一笑,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影射出来,让人看了分外觉得慈祥,“这些药是你自己配的?”他又接着问道:“可有药方?如果真的有效的话,我就做主全都买下来。”
在他眼里,杜铭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小孩子是需要鼓励的,况且又是为了帮家里赚钱,所以,哪怕药的效果不怎么好,他也决定全都买下来。
不是因为药本身,而是出于一个老人对一个小孩子的慈爱。
杜铭对自己的药还是很有信心的,云南白药,哪怕是在现代,这种药也是全世界效果最好的,所以他听到老大夫要买时,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高兴的反而有些想跳起来,“真的,你真的要全都买下来?”
“买个屁,”旁边的小伙计这时忍不住插话道:“刘叔,这小子毛都没长全,他能制出什么药来,别白白瞎了钱不算,还要让别人说咱们药铺的人没见识。”他说着又狠瞪杜铭一眼。
孙大夫不但为人和蔼,支付伙计一些养家的工钱,而且也不像其他药铺那样,想着法不让伙计们偷师学医。
相反,每到药铺人少的时候,他总是给他们讲解一下各种药的对症和医理,因此伙计们都十分尊敬他,把药铺当成自己的家一样维护。
这时小伙计听到这个刘叔要买杜铭的药,在他看来定然没用的药,害怕砸了招牌,所以就忍不住劝说。
“我自有分寸,”老大夫对小伙计这般直言打击一个小孩子的信心有些不满,板起脸道:“大牛,你也过去做自己的事吧,这里让我来就好了。”
“刘叔,和这小子有什么好说的,给他两巴掌……呃,我回去了,刘叔。”小伙计见老大夫瞪眼,急忙溜走了。
杜铭见老大夫为了维护自己竟然把小伙计都赶跑了,有些不好意思,他急忙拿出一瓶药,说道:“大叔,这药膏真的很管用的,我现在就试给您看。”
他说着向病人四处张望,想找一个受伤流血的,可这个时候若非在紧要处,大家划伤擦伤一般都自己用布包扎就完事,不来药铺上药的,所以他看了半天一个也没找到。
老大夫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来,然后招招手,唤小狗似的把杜铭招了过来,说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学过医吗?”
杜铭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这是老人普遍对少年郎的一种羡慕和爱怜,就是简单的想和他聊聊天,当下一手放在后脑上答道:“小子叫杜铭,学过几年的医术,不过还没给人治过病。”
“哦,”老大夫听他说学过医术,更加来了兴趣,“那你说说看都读过什么书,有什么心得,说不定老朽还能指点指点你呢?”
“呃,”杜铭有些无语,怎么越说越和买药没关系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违拗一个老人,尊老爱幼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传统到已经深深印刻在了他身上。
所以即使不愿谈这方面,他还是装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答道:“小子没读几本,有您老人家指点再好不过了。”
说着他极力从脑子中搜索自己不知道的自唐朝以后失传的古书,这样自己也好真的请教一番。
终于,发动引擎检索了半天,让他找出了一本,“小子这几天正在读《九针别决》,连里面的总纲都看不明白,”他说着忽然看到柜台后两个正碾药的小伙计停止了动作,开始瞪大眼睛瞅着他,心内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自己刚才所受的礼遇,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接着道:“您能给小子讲解一下嘛——嗯,大叔,您怎么了?”他一不小心发现眼前的老大夫也正瞪大眼睛瞧着他。
“你,你说你正在读《九针别决》?”老大夫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但随即想起有些年轻人喜欢说大话,便又摇头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小孩子有学习的想法是好的,但不可夸大其词。”
孙氏医馆的可以说是天下最有名的医馆了,但即使是孙思邈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像杜铭这么大个儿的,才不过刚开始学《神农本草经》,还是对最基本的医理《伤寒杂病论》没有完全吃透的情况下勉强学的。
至于杜铭口中的《九针别决》,那可以说是当今医学的最深奥的论著,就算孙思邈本人也才不过懂个皮毛。
所以即使他想到杜铭可能是个神童,但也完全不相信他会读、能读、敢读《九针别决》。
杜铭却完全摸不着头脑,谈买药你说读书,现在谈读书你又说到品德上面去了,看着也不想是个傻子呀,难道走眼了?
不过他也不管了,能把老大夫哄高兴买药就行,因此恭顺道:“大叔您教训的是,做人是要诚实的,否则很难得到别人的尊重。”
“恩,好,好,”老大夫见他知错能改,不停点头,“那你老实说说自己到底读到哪儿了?”他的意思是你是在读《黄帝内经》还是《伤寒杂病论》?
杜铭却有些佩服眼前的老者,“你怎么知道我快把《九针别决》读完了?莫非是老神仙不成?”心内这样想着,躬身道:“小子其实是懂得大纲的,就是最后一章的长短针的施法不太明白?”
一般说来,明明应该是“长针刺硬骨,短针扎软穴”的,可是书上却正好反了过来,前世他也未曾在此深究,所以问题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老大夫脸上一愕,很久一动不动,只是几根头发被风吹得起舞。
柜台后离的近的两个小伙计也是半晌站在那里,宛若雕塑一般。
杜铭诧异非常,“难道自己想错了?”正在这时,只听后堂忽然跑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戴着一顶绽蓝色的毡帽,脸上满是稚气。
他看到老大夫,隔着很远就叫道:“刘爷爷,刘爷爷,不好了,少爷他又昏过去了。”
雕塑听到后忽然有了生命,他把长大的嘴一闭,右手使劲的向后一甩衣袖,喝道:“哼,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然后便愤愤的走了。
杜铭眼看着他转向后堂,口中“大叔”两个字只喊了一半,再也没来得及叫出口。
当下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一个人想理他,甚至后面的两个小伙计还双目含怒的瞪着他。
杜铭知道自己的药肯定是卖不了了,心内不由十分失落,他又稍稍停留了片刻便背起自己的袋子,转身走出了药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