簳蜡为红烛,情知不自由,有心还惜别,替人泪天明。莞尔一夜思绪乱想,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去。
恍惚中,宫女的晨唤声把宓莞尔从睡梦中惊醒,揉揉惺忪秀眼:红烛早已燃尽,熹微晨光透翼纱窗,映得屋内朦胧薰寒。这才发觉自己瑟蜷在榻边睡了一宿,只觉周身酸麻。莞尔忽的似乎意识到什么,慌忙着褪却嫁衣,将自己与南宫元烨的喜服凌乱地扔在地面。
“爱妃又在玩什么花样?”南宫元烨单手支着脑袋,表情古怪地瞧着忙乱的莞尔。
冷不防南宫元烨醒来,莞尔着实唬了一跳,此时的她只穿着银红丝帛亵服,又惊又羞,莹白光洁的脸蛋红霞汹涌。她垂低着头,暗咬银牙,不发一言,在元烨火辣刺烫的眸光中,朝床榻步步走去,钻进了他的被褥。虽然心中不愿,但是莞尔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她努力将身子缩靠床沿,避免与元烨有肌肤接触。
“你在勾引本王?”元烨好似明了,促狭一笑,猛将莞尔娇软微凉的身子拉入怀内,
“臣妾不敢!”莞尔心似小鹿乱撞,触碰那瞬,身子不自禁地轻颤着。粉嫩的小脸几乎贴着他的颈脖,微微正了声:“既然殿下与臣妾是名份夫妻,那门面功夫必要顾虑周全,若是被宫人觉察异样,只怕你我免不了的闲言碎话。”
“卯时已至,请殿下和娘娘妃起安。”门外传来茗环清脆的宣喊声。
“等着!”南宫元烨故作初醒状,压低了声,目光直勾勾的注视到莞尔的眼底,说:“恐怕是自己想要立足东宫。”
“臣妾惶恐!”莞尔移开眸光,脸俞加的发烫。
“惶恐?你的本事,远不在母后之下,惶恐的该是本王吧!”元烨轻掐着她下颔,缓缓抬起,本是应该厌恶的一张脸,却因那翦水清眸,生生隐了抹悸动。
莞尔自知多说无用,咬唇不语。蓦的,整个人被元烨欺压身下,他嘴角泛着邪魅的笑意,伸手探向莞尔腰间。
“殿下?”莞尔惊呼出声,脸色羞赧。
“怎么?本王与你亲热燕好,补温春宵,不正遂了你的愿?”元烨故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诱人的蛊惑,他的唇几乎贴着莞尔耳垂,绒毛般的丝丝气息萦绕项脖,撩乱人心。
“殿下,今日要去南安殿行拜大礼,若是让长辈久等,不合礼数。”莞尔闭着眼,别过了脸。
“欲迎还拒啊?”元烨轩了轩眉毛,暧昧地拿手指绞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似笑非笑的说:“别以为本王瞧不出,你故意让衣物凌乱散地,为的就是让他人知道你与本王有多恩爱,有多如胶似漆!”
他毫无掩饰的一针见血,莞尔置在被褥里的身子不禁瑟瑟一颤,强撑着回视那道冷电似的眸光,极力将话说得清晰平稳:“臣妾以为殿下会理解臣妾的一片苦心。”
元烨淡淡一哂,垂目瞧着怀中粉光玉润的娇脸,嘴角勾了勾:“本王说过,你没机会!”翻身坐起,对外高声宣道:“进来吧”
“咯吱”一声,朱檀扇门被推开,茗环和兰惜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瞧见地上散乱着两人的喜服,不禁相视一笑,便各自拾起整理。紧跟在后的几位侍婢,分别捧着香珠、绣帕、漱盂等洗盥诸物,也是一脸喜色,鱼贯而入。
茗环伺候着元烨梳冠更衣,她一举一动皆是那么的自然,元烨盥漱完后便回了汉月宫。莞尔这才撤退他人,只余了兰惜,闭门晨妆。
扶着兰惜来到侧厅,六名宫女垂首站立,恭等着宓莞尔早膳。眼尾轻扫:白玉饭桌上摆着各式造型古雅精美的膳盘,里面盛着色形华贵的各色菜品,香味四溢扑鼻。宓莞尔不禁心中喟叹:自己虽贵为太尉千金,也未曾所见如此丰盛的华丽膳食。侧首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兰惜服侍本宫就够了。”望着一桌佳肴,莞尔实在提不起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尝了几口清淡小菜。
用过早膳,莞尔与元烨分乘各自轿辇,前往皇宫的南安殿给皇太后、皇帝和皇后行拜大礼。
与众多朝代不同,霁国的东宫距皇宫只有一条甬道之隔。这条甬道长两里,宽三丈,甬道两端分别铸着高大城门,平日守备森严,两宫的人若没有通行牌,不可互往。
青砖甬道上,轿辇缓缓前行在蟠龙卧倦的赤砖皇墙下,远处,巍峨华丽的九重宫阙在晨曦中若即若现……穿过两道城门,不会儿,便进了南安殿,轿辇最终停在中庭的青花方砖地上。
推开铸有硕大铜钉的漆红描金大门,威仪气息迎面逼来,一级级汉白玉阶梯无尽漫延,莞尔随着元烨步上大殿,每一步都是那么小心而庄雅,阶梯的尽头是高高王座的宪帝,他着明黄吉袍,深邃的五官因体况虚软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却飞扬着王者的肃穆和霸气。
宪帝左右侧分座着叶太后和须皇后。叶太后金章紫绶、珠钗环佩,虽年事较高,眉目依旧肃然而尊威。须皇后头戴凤冠,佩金带紫,着正红色五凤吉服,亦是雍容华贵。他们是霁国最高贵、最权势的掌印之人。天威赫赫,高高在上,无不透着迫人的皇家威仪,直教人不敢忤视。
在礼部侍郎高亮的唱礼声中,莞尔随着元烨一齐俯跪于地,分行各自大礼:元烨行三跪九叩、宓莞尔则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行过大礼,宪帝赐其平身。莞尔整衣肃容,起身立于旁侧,她不颦不笑,骨子里透着难掩的过人风范。倒是元烨,神色没那么严肃庄重,好似应景一般,显得随意多了。
“太子妃为何青纱环面啊?”宪帝声音低沉,由于高坐龙位,感觉像是从很远的上方飘来,威仪空渺。
元烨稳立不动,目光别有深意的落在莞尔脸庞,仿佛在等着看她如何作答。虽说早有料想,但是宪帝的话还是让莞尔心中陡添紧张,她低垂螓首,小心翼翼地俯身道:“儿臣自幼对花粉不适,现今宫内花开繁盛,脸部不恙,怕亵渎了皇上的龙目之尊,故面纱遮颜。还请皇上恕罪。”莞尔的说辞与须皇后如出一辙,元烨心中暗自讽笑。
宪帝“唔”一声,话中略带着惋惜,道:“如今仲春时节,御花园莺舞蝶飞、花好树茂。可惜啊,太子妃不得不错失这阳春美景!”
莞尔低首垂目:“满园春色虽目不所及,可儿臣心中却是暖意一片!”
“哦?”宪帝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暖意何来?”
莞尔神态从容镇静,落落大方:“时当三月,万物生长。御花园生机盎然,预示今春风调雨顺,如此吉兆,我国定是五谷丰登、万民天平,儿臣心中自然暖意如春。!”
“哈哈——说得好,说得妙啊!”宪帝开怀不已,抚掌道:“太子妃敏慧冲怀,德备坤仪,当得起东宫内主的名号啊!”
太后也展露出满意的笑容,气蔼春风地说:“这孩子淑仪素著、内政可修,是太子佳偶。自此后,你们佳儿佳妇,定要永谐合好。”虽知莞尔容貌失颜的事,但端详其一言一行皆是贞静之态,叶太后竟打心底喜欢这个端芳大雅的孙媳妇。
“太后所言极是,朕也很满意。皇后,你挑了个好太子妃啊。”宪帝蓄了笑意听着,扬声朗道。
“谢太后、皇上夸奖。”宓莞尔俯叩谢礼。
“回到东宫,吾就让御医为你诊治,这些日子你好生歇息调养,少出来走动。”须皇后温言道,满是关切之意。
“谢皇后恩典!”莞尔再次叩身谢恩。
好一番和美的场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不过在元烨看来,这里所有的人暗涌于心,拨着各自盘算,真是好笑!
叶太后又问了些平日在府上的事,莞尔对答得很是从容大方。未几,宪帝有些乏倦,莞尔与元烨便跪安离殿。
轿辇仍侯在来时的地儿,元烨假意贴心地亲扶莞尔上轿,却狡狯地靠在她耳根,讽道:“爱妃可真会演戏,一番顺言巧语说得面不红心不跳,连本王都差点儿信以为真!”
宓莞尔蹙眉,这还没走出南安殿太子就信口直说,难道不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她不发一言,急急钻进了轿辇。只是元烨一语戳中心窝:只瞒得了此时,后面该怎么办,皇后到底有什么十足的把握。见莞尔不语只顾进了轿,南宫元烨也不再多说,分乘各自轿辇回了宫。
午膳时分,茗环来传话:“娘娘万安。太子殿下有事出宫,请娘娘自行用膳。”
为太子更衣,又亲传太子口谕,想必在东宫地位一定不低。宓莞尔细微打量眼前这个宫女:约莫十六、七岁,一身淡蓝色宫绸装,裙角绣梅花缠枝,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紫色织锦带轻系楚腰,显得身段玲珑窈窕。墨色秀发被一枝银簪束成单螺髻,脸若银盘,皓齿明眸,红唇洋溢着笑意,浅施粉黛,清新秀丽中透着一股沉稳气质。
感觉到莞尔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茗环有些不自在,轻声说:“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宓莞尔恍神,这才点着头,说:“以后若有旁的事,你大可寻个宫人传话便是,不必自个儿费力跑这一躺。”
“是,谢娘娘恩典!”茗环躬身退了几步,径直回汉月宫。
此次进宫,莞尔只带了兰惜一个贴身丫鬟。午膳后,茗环带了四名宫女和四名太监进来,说是遣给太子妃的侍婢。莞尔一来不喜讲究这些排场,二来觉得人多必然口杂。于是,只留了一个看起来伶俐的宫女,名叫小芊;和两个小太监,分别名为:福安、长禄。
这次入宫,除家里置办的嫁妆,莞尔还备了一箱平日爱看的书籍。是夜用过晚膳,她吩咐福安和长禄将书箱搬进寝殿,想着自己摆放整理。
福安、长禄见宓莞尔蹲身在地,细细理着书卷,浑身很不自在,刚好兰惜斟茶进来,便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这些粗活,娘娘真的不用我们来做吗?”
兰惜瞧了一眼宓莞尔,又见两人诚惶诚恐的样儿,“扑哧”笑了:“不用!平日在府上,主子也是自个儿摆弄,说是这样才能记着地儿,也方便拿取。”见二人还是不放心,兰惜放下茶盏,推他们出去:“没你们的事了,主子最不喜别人碰她的书卷,去吧。”二人这才松口气,退着离开了。
的确,绣闺女子能做的事不多,整理书籍,倒成了莞尔乐趣之一。兰惜摇着头走进内殿,拾起烛台旁的银剪子剪着烛芯,好笑的说:“宫里的人还真是事事小心。”
莞尔蹲在地上,理着书卷:“这便是你的不足之处,今后凡事得学着警醒点儿。”
兰惜撇了嘴,说:“整日提心吊胆,那得多累啊。”
莞尔抬头白了她一眼,半是警告半是吓唬:“你虽是本宫自家人,可若惹出什么乱子,本宫也定不轻饶你。”
兰惜吐了吐舌尖:“奴婢一颗心都是为娘娘转,哪里就惹了乱子啊?即便有,那也是他人欺奴婢在先!”
莞尔抱起一摞书,朝书橱走去,叹着气说:“就你这脾性,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不过你可记着了,这宫里不比府邸,本宫虽待你亲厚,可别人眼里,你终究不过是有些头脸的宫婢。凡事得多长个心眼,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得忍,啊——”话还未说完,左手手臂传来撕裂般的疼,怀中的书散落一地,莞尔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主子——”兰惜慌忙撂下手中剪子,唤着声扶起莞尔,见她额头冒出冷汗,急声问:“主子,你哪不舒服?”
莞尔心里知道,定是昨晚那道伤口开裂了,怕被兰惜瞧出端倪,刻意将手捂在胸口,掩饰着说:“本宫不碍事,你且扶我进去休息。”
“是。”兰惜小心的扶莞尔在梨木宽榻上坐下,取来松软的锦枕,为她垫着腰身,而后又打来热水,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一番忙碌,见莞尔脸色仍是有些泛白,关切的询问:“主子,要不要宣个太医瞧瞧?”
伤口很痛,感觉有血浅浅溢出,莞尔强撑起笑容:“不用,本宫今日是太累了。”
兰惜忙道:“那主子早些睡寝,奴婢这就去准备洗盥之物。”莞尔闭着眼,点了点头,由她备去。
夜阑人静,寝殿内只有莞尔自己,披了件薄衣来到烛火下,撸起袖管,一条寸来长的划伤赫赫袭目,周遭还淌有未干涸尽的血斑。这一天过得匆忙紧张,以至伤口几时裂开过,都未察觉,现在才感到钻心的痛。太医院的金创膏很是不错,敷在伤口,凉凉爽爽,原来的炙疼顿然消散。这金创膏是临睡前让兰惜取来的,她当时很惊异,莞尔只说是备用,可她仍担心的将莞尔上下查看,这丫头除了性直,其他都好。正因如此,莞尔未将这秘幸告知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