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
非尘一愣，墨色的眸子里好似聚了一团漩涡。仔细想来，陆凌约已是年将三十的人了，民国的男人，年将三十？
嗤，她无声轻笑。
走出煌城的时候，三楼大厅里的人都更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楼下见着的人都躬身避让，能来这里的都认识这些凉州城里呼风唤雨的大佬们。
非尘依旧被人众星捧月般的拱在中间，倒引得看过来的人最多。他面色坦然，走得四平八稳。周副官落在后面，他几次试图靠过来都，被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阻开了。
赵老处长许是真看她合了眼，竟背着双手悠哉悠哉一直跟在一边，即便不被答理，也独自抿嘴高兴。他目视前方，也不知瞧见什么，突然拍了一下非尘的肩膀，笑道：“哟，丫头，人家找来了！”
谁找来了？非尘疑惑，眯着眼睛向前望，竟看见门外石阶子下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子，那女子颜色甚好，穿了件新式的碎花粉色旗袍，肩上披着条深色的纱绦，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瞧着有的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赵老处长好心，凑近了提醒：“红颜知己。”
哦？非尘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那红颜知己！
这边一行人还没反应，那边那女子倒开口了，她说：“常市长难得过来，怎么都没叫文纤作陪就要走了？”
常先行也见到了来人，他走上前，笑得温柔多情：“文纤小姐，不是常某人不叫你，而是今日有贵客在，常某人分身乏术啊！”
说到这里，他好似才想起来一般，连忙回身给非尘引荐：“莫小姐，这位文纤就是先前台上的虞姬，你不是说她唱得好吗，这下可就见着了，当真是有缘！”
“是有缘。”非尘笑着伸出手，“文纤小姐，久仰大名。”
女子素白的手伸到面前，那文纤先是低头看了看，而后竟把头一扭，看向笑意满脸的常先行，道：“常市长，她就是陆军长官邸里的娇客么？”
对于这一幕，常先行乐见其成，他笑意更浓，话说一半：“莫小姐是住在官邸。”
“哦。”文纤轻轻一哼，目光看向他不动，一会儿又笑道：“常市长今天既然忙，文纤也就不打扰了，哪日您得空了，再使人唤我就行。”
说完，她轻轻颔首一礼，转身走进楼里时，目不斜视从人前走过，面上仍带着笑意。
常先行笑意不变，倒是周围一众大佬面露不虞，更有人小声讽道：“不过一个风尘女子，清高个什么劲！”
非尘缓缓收回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揉了揉，有拿娟帕搓了搓，脸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边上老人家轻声闷笑：“如何？”
她伸缩着五指，活动筋骨，嘴里慢慢答着：“不如何。”
正如先前那人所言，不过是风尘女子，用清高撑起一副傲骨，除了这些，还能如何？
上车的时候，周副官终于靠到近前，他一手打开车门，一手背在身后，脸色难看至极，嘴里更是一句问候都没有。
非尘懒得看他，径自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凉州城里的路不好走，这都要归咎于军阀争地，今个你来，明个他来，来来去去，仗打的多，修路的人却少。陆凌约进驻这里三个月，才算是将将被当地的各方势力放进眼里。
一路磕磕绊绊的，总算是回到了官邸。刚进门，周副官便请辞不见了人影。非尘向来不管这些，她换了鞋，慢慢悠悠往楼上走，拐弯的时候，正遇上一个打扫的女佣。那女佣身材中等，大概三十多岁。
她定住，状似不经意往那一瞥，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官邸，打扫起来都麻烦，军长怎么就不把家眷接来？”
那打扫的齐妈听了，果然接过话笑道：“就是啦，咱们军长为人严厉，性子又冷，来着三个月，也没见着有人进来住过，听说就连姨太太都被打发到别处去了。”
“姨太太？”
“可不？好像都是凉州的各位老爷们送的，说是伺候军长，本来要送来官邸的，可军长不同意，还有人要死要活的在门口闹过，最后还是被打发了！”
齐妈一边继续受手上的活儿，一边说着话，回身的时候竟看到大厅门口也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忙躬身道：“周副官。”
周副官脸色依旧难看，他挥手让人离开，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楼梯上那女子，问道：“莫小姐不是说累了，怎么不去休息？”
非尘一边转身往楼上走，一边淡淡地回了：“正去这呢！”
齐妈前一天被周副官吓了一跳，第二天也轻易不敢再在厅里待了，端着盆子出了侧门，到后头院子里帮忙种树。
现在的时节近夏，天气也渐渐热了，趁着晴朗，王和明就利索地指挥人把弄来的树种处理了，白天院子里挖土的声音不停，官邸里得闲的人都来帮忙了。
周副官在边上跟着看了看，眉头是越皱越紧，却没人答理他，都忙着呢。他索性袖子一甩，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王和明看了捂嘴偷乐，正以为没人瞧见，背后却突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他身上一僵，回头看到来人，不免笑得有些讪讪：“小姐起得好早！”
非尘笑脸回他：“一大早就闹哄哄的，想不早都不行啊！”
“呵呵。”他听了，脸上的小便更尴尬。
“好了，我也没怪你，咯，你待会而挖坑种树的时候，顺便也挖一个把它也埋了。”她伸出双手，递上一个檀木的箱子。
“哎？”他看得直惊奇感叹：“这么一大箱子都埋了？哎呀，这箱子就值不少钱吧！”
“不过是些不要的旧物，没什么惊奇的，箱子也一道埋了，你不许偷看。”
女子递过箱子就走，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王和明抱着箱子，倒是被的重量惊了一跳，也不知装些什么，走动间还能听到里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非尘回到厅里，正看见周副官在桌子旁接电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大清说的什么，但从他那恭敬的样子来看，电话另一面的人除了陆凌约不做他想。
她缓步到自己的布艺沙发上坐了，捧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啜饮，才饮了几口，又蹙着眉放下，自从离开西山，她就没有自己泡过茶了，别处的茶喝着就是差几分味儿。
周副官喊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兀自出神，抬头望过去，只听他说：“莫小姐，军长让您接电话。”
她愣了愣，直到周副官的眉头再次皱起，才回神应道：“好。”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她接过来，先开口说：“喂。”
“你昨晚去了煌城？”
话筒离得男声依旧清冷沉稳，非尘听了却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她故意回得简单：“嗯。”
“听说是有人请你看戏，而你点了《霸王别姬》？”
她仍回得淡淡：“啊。”
本以为那人会生气，哪想他非但没气反而影影露出笑声，他说：“没事，你做的很好，若是真喜欢看戏，以后便让周副官陪你去。”
后来还说了一些什么，只是非尘已经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在挂断的最后还应了个“好”。
因了那次邀约，整个凉州算的上头脸的人不认识非尘的，实在是少。她现在也是名人了，出门在外，还有个脸熟的周副官跟在左右，想不受关注都难。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件素色的旗袍，新式的，这时候的凉州，女子穿老式的衣物倒是要被人另眼相待了。脚上穿了双平底鞋，赶在周副官来之前走了。
这个时间还很早，街上的行人不多，她一个人慢慢悠悠的走，一路行来倒接了不少报纸。
官邸位于北升街，与东华街相聚不远，走到拐弯处时，一旁有个视线不住地往这边望，她扭头看过去，就正好对上一张笑得跟朵花似的老脸。
瞬间，她也笑了，微抬首示意道：“老处长一日不见，精神更好了，咱们前面茶馆里做做可好？”
赵老处长求之不得，干脆地点头应了。只是快到茶馆门口时，他又回身对非尘说道：“我老头子不喜欢吵闹，丫头就陪我到楼上坐坐吧！”
他说的时候面色平平，看不出一点异色，非尘不疑有他，跟着上了楼。
茶馆里一大早来喝茶的人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馆子，一楼平日里都是些往来的商客或是闲坐的民众。二楼装饰的好些，平时雅客也多些，只是现在无论一楼二楼都是一样的清清淡淡。
非尘进了楼就想通了关节，知道这老人心里肯定是又有事儿了。果然，上到二楼，一眼望去，便清楚地见到临窗边有两人闲坐在那。
那两人，一男一女，女的高挑亮丽，不知那唱曲的文纤是谁？
她侧脸去看老人，老人也侧脸回看她，只是前者面色淡淡，后者面色盈然。
老人说：“丫头，我老人家就喜欢看这‘金屋藏娇’对上‘红颜知己’的好戏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