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尘受伤了,她从二楼跳下来的姿势很完美,但她忘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一个娇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即使意识反应仍在,体能却是跟不上了。所以落地的时候脚扭伤了,拉伤了经脉,当时还能勉强支撑,回来后却是动不了了。
非尘感冒了,那天本来就下了雨,后来连着几天都是雨天,而且还越下越大,哗啦哗啦。一开始她躺着养伤,只是隔天起来就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下是现代时的情景,一下又是在清初的岁月,有草原的,也有宫里的。
出现的最多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影,他不停地说着什么。她仔细听,却是在唤她的名字,他说:“尘儿——”
她听得心惊,那画面却又一转,变成那天夜里也陆凌约坐在同一辆车里,然后说:“不要误会我。”
缭缭乱乱,她深陷其中,然后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
陆凌约来看她,派了流莺监视,不许她下床。他倒是身体好,先是被暗杀后又是淋雨,却一点异样都没有,还能义正言辞地拍着她的头,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乖,听话。”
雨一直下得很大,官邸的院子里都积了水。幸好种树的工作赶在雨前结束了,不得不说,王和明在做事这方面确实塌实肯干。
流莺捧着一只罐子进了正厅,先小心翼翼看了看沙发上窝着的那人,然后才一步一挪地靠过去,讨好道:“小姐,军长让人送了新茶过来,是您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非尘仰靠在沙发里看书,连眼神都没瞄过去一个,淡淡回道:“我受伤了,还生病了,不宜耗神泡茶,这茶还是还回去吧。”
“小姐。”流莺哭丧着脸,她不过是碍于军长的淫威,听了他的指派,谁知却得罪了小姐。
她想了想,记起在外面等着的那人,只好仍腆着脸道:“小姐,刚外边来了个姓赵的老爷子,说是要见你。”
姓赵?非尘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赵老处长,她来凉州不久,认识的赵姓人,除了他就再也没了。
“请他进来吧。”
“不用请了,我老人家进来了。”
非尘话未落音,厅外就有人接声。她抬头看了看,正是赵老处长,只是因为下雨,所以衣服上沾了湿气,让人看了便不自觉皱眉。
“老爷子怎么好好的天气不来,偏赶着下雨了才来?”一边说,一边招呼流莺去拿毛巾。
赵老处长抖了身上的水汽,才在沙发上坐下,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没法儿,我见着没外人了才过来的。”
外人?是指陆凌约吧。非尘转了转眼珠,故作了自责的样子接道:“这样啊,本来好久不见,还以为您老人家身子不好了呢,那天在街上看到我都没敢叫人......”
“那时候你在车里,不好叫——”话刚出口,赵老处长便后悔了,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是看到对面女子脸上那狡猾的笑意,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晚的陆凌约来,两个人明明一冷一笑,却都有轻易惹恼他的本事。
他虽管着军法处,但陆凌约却是督军,军法军法,这凉州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没人管的着。
想到着,心下的恼意更重上两分,他瞪眼过去,指着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伤脚说:“丫头,你又是怎么受伤了?”
非尘瞥了一眼自己的脚,不在意的回着:“没事,一点小伤。”
“是跟着那人受的罪吧。”赵老处长微眯了眼,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搓着下巴,“陆凌约确实是个厉害的人,我老人家都在他手上吃过亏啦,可是丫头,跟着他可是有大苦头吃啦!”
非尘无奈地摇头,老人家就是喜欢逗乐子。她和陆凌约怎样,自己有怎么会不清楚,那人自从去西山一趟回来,待她的态度便明显改变了,无论是出于对莫非烟的愧疚还是别的考量,她都不想管,制作自己就好。至于说跟着谁,那更是想也未曾想过。
晚上陆凌约来了,他平时过来都是白天,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却是正赶上晚饭上桌。
他熟稔地在桌边坐了,自然有人为他添碗筷。
桌子原本是张长条的方桌,非尘来了后置办家具时给换了张圆桌,带转盘的。她在上一世便受够了那规规矩矩的一套,这一世只想轻松自在些过日子。
两人都不爱吃饭时说话,一时间厅里安安静静,只有不时的碗筷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饭后,非尘照例是泡了茶浅斟慢饮,陆凌约就坐在对面,眼眸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说:“伤怎么样了?”
非尘仍低头喝茶,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淡然回道:“差不多好了,军长不用担心。”
闻言,陆凌约眉间便是一皱,他“唰——”地一下起身,制服上的布料摩挲出一阵轻响。非尘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来到她身边,在布艺沙发的扶手边上坐了。
她握杯子的右手突然一紧,正想问做什么,却见他竟然伸手抬起了她受伤的那只脚,然后小心的拆开纱布察看。
脚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了,只是有些淤青未散,之所以一直缠着纱布也是为了看上去严重些,提醒她上上心。
陆凌约用手给她轻轻揉了揉,然后又细细涂了药酒,这才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重新缠上了。
这整个过程中,非尘都保持沉默,她垂着头,仍做了继续喝茶的姿势。倒是流莺在一旁尴尬地站着,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若是你的伤好了,雨也正好停了,我就送你一匹好马,当时那天你出手相救的酬劳了,怎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出奇的轻,若不是非尘耳力好,就要听漏了,可是内容却听得人心中高兴,她微侧着首看向他,眼睛对上他的眸子,嘴边难得绽开一丝笑意。
她说:“军长说的话可不许骗人呀!”
然后那被她盯着的人也笑了,回了她一个“好”。
自从那天有人许下了承诺后,非尘的伤便恢复得特别好,正好又赶上天公作美,雨就她能够随意行走的那天停了。这一次,不用陆凌约来官邸,非尘自己便主动找上小公馆去了。
小公馆位于梧桐街,装饰的低调内敛,很有传统韵味,在一众风格各异的洋建筑中并不显眼。可以看出,陆凌约确实是一个传统的华夏男子。
非尘是带着王和明一起去的,到底时候陆凌约正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看文件,听了她的来意,他并没有推脱,很干脆的叫了刘副官去牵马。
刘副官牵了马过来,非尘早就站在院子里迎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凌约,然后便在他有些惊讶的视线中利落的翻身而上,动作熟练而漂亮。
骏马在草坪里跑了一圈,有绕了回来,非尘闲地小,不尽兴,转眼瞄到站在陆凌约身边一脸肃然的刘副官,她抬手,用鞭子指过去笑问:“刘副官,那天我骑着马在街上,可是你开的枪?”
刘副官面露灰色,垂首歉然道:“莫小姐见谅,我——”
“你不要说,我知道是你。”她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你的枪法很好,现在你能不能再冲着我开上三枪?”
“呃——”刘副官脸上的灰色溅重,他僵着脖子勉强扭头瞥了自家少爷一眼,发现那人的脸色更黑,他犹豫一会,正准备拒绝,却听身边那人突然轻声开口。
那人说:“射马。”
刘副官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挺身立正,肃然回道:“是。”
事情的发展就好像回到了那天街上,刘副官射了三枪,只是准头有些失常,非尘很容易便躲过去了。
她坐在马背上,难得高出陆凌约一大截,瞧见他眉间的褶皱,也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了,后来也不去小公馆叨扰,把马牵回了官邸,自己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连绵的雨天过后又出现了连续的晴天,春季已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
陆凌约放下手里的文件,仔细地听着刘副官的汇报。
“上次的那批货一全部送回北江驻地,现在冯先生正带着人展开研究。南派自从在煌城会所暗杀失败,便没有近一步动作,好像还把咱们城里的情报人员调回去了......”
“周易那怎么样了?”
刘副官想了想,把说辞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回道“他是自己要求调回去的,一切都好,只是在这的时候好像和莫小姐有些处得不好。”
闻言,陆凌约皱了皱眉,他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周易就让他现在那边待着吧,至于莫小姐——王和明对她的脾气,就跟着好了。”
说到这,他好似又想起来什么,突然在门口站定,回过身问道:“她这些天倒是安分,都在干什么?”
她?刘副官愣怔一会,才恍然,应该是指莫小姐,连忙低声回话:“莫小姐这几天——都出去和一个洋人骑马了。”
话落,周围的空气便有一瞬间的冷凝。
他小心地抬眼瞄去,只看到身前那人冷然的嘴小竟轻轻弯起一点弧度,笑着说:
“回去告诉莫小姐,她的伤好了,病却还没好呢,把马牵回来,让她先休养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