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并不很灼热,但王和明还是除了一身的汗。他锤了锤酸疼的腰,趁着不远处椅子上坐着的那人不注意,又赶紧把腿伸了伸。今天一大早过来,他就什么也没干着,就蹲这里除草浇水了。
“你还是动作快点吧,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可就更雷人了。”女子的声音清清淡淡,漫不经心地从手中书籍上抽离视线瞥过来。
“哎!”他嘴上任命地应着,心里却把置他与如此境地的周副官诅咒了几十遍。小姐不痛快,却只能逮着他撒气,谁让他只是军长来凉州后收编的外来人员,人家周副官是嫡系,说调走就调走了,他这一个人,也没个支援。
太阳换换地穿过树梢的缝隙,照射在院子里,落下一层金辉。
流莺快步从厅里出来,穿过重重光影跑到女子跟前,说:“小姐,早餐准备好了,你要用吗?”
女子眯了眯有些迷蒙的眼睛,又看了看收拾的差不多的院子,终于把书一合,起身道:“好啊,小王呀,我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去洗洗吧!”
这一声对于万和明来说简直是天籁,他连忙点头应了。
非尘心下有些好笑,若不是知道这人是个不计较的,她也不会故意拿他逗乐了。
在厅里刚用过早餐,便有人说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非尘有些疑惑,那个孟先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是凉州日报的那位。在官邸住久了,她也知道一些,孟亦萧与陆凌约存在某种意义上的交易,总的说来关系算好。只是陆凌约自那次在小公馆后便再没见过了,官邸也不曾回过,不知道报社的人来所为何事?
孟亦萧由佣人领着进来,他这次穿得很正式,是凉州上流社会男子时下流行的西装打扮,不同与第一次见面时的休闲随意。
非尘站起来,两人礼貌的握手,在沙发上坐了。
除了非尘的布艺单座,摆在左侧,沙发都是棕灰色的皮质,偏右一点摆成两米来长的微弧形。孟亦萧坐的位置正好靠前,与布艺单座只有半步之隔。
非尘看得有些不习惯,她是第一次在官邸里待客,以前陆凌约来时也是坐的皮质沙发,只是坐的位置正在中间。一个人的举动便彰显了他的性格,习惯坐在中间的人独立霸道,而习惯坐得靠前的人生性偏傲,喜欢事事先为。
陆凌约是第一种人,而孟亦萧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文无害,但他却是真正的第二种人。
想通此节,非尘也就释然,她微微一笑,问道:“孟先生今日怎么来了?军长可不在这儿!”
孟亦萧听了倒不急着回话,他先慢条斯理的从随身带着的公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才笑着说:“莫小姐看了这个再说。”
是一份很薄的文件,说白了就是三页纸。非尘接过来,仔细翻了翻,内容倒真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竟然都是关于一个月前河北边境的火车炸毁事件。
她把文件一合,随手仍在身前的茶几上,笑得有些疏淡:“这些都牵涉到军政时事吧,不知道孟先生特意拿来给我看做什么?”
“莫小姐,你是知道,孟某是报社工作的,找你当然是为了新闻了。”孟亦萧好像看不出她的意思,仍旧笑得客气。
新闻?发生在一个月前的新闻?
非尘有些嗤笑。
“莫小姐,我听说你与军长是从关城结伴来的凉州,而那时候正好在一个月前吧!”
看着对面之人脸上那一副意味深长的笑,非尘眼珠轻转,心中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她微微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腮,坐了思考的样子,周折眉说道:“那时候我本来是去北地寻亲了的,说来还正好坐的那趟火车,只是中途的时候遇上了打劫的山匪......后来是督军来救了我。”
孟亦萧勾了勾唇角,显然并不满意,他紧盯了她的眸子,强调道:“莫小姐,请认真地告诉我,你看到是谁炸毁了火车吗?”
是谁?非尘当然知道是谁,但她却摇摇头,告诉他可能是山匪事后报复。她说这话的时候,每头轻蹙,一脸心有余悸。
孟亦萧兜兜转转,拿她没辙,只得走了,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背身站着,微微侧眼说道:“莫小姐,我不知道你说的有几句真话,但是这件事已经正式提交到南北两大派系的军事法**了,以后一定会有军法处的人再来找你的,到时候可不是像现在了,陆军长也护不住你的!而且——孟某人所知道的也比你心中想的多呢!”
当时非尘并没有多在意,她只是确定,自己没去炸那火车,再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不过这么久才闹上南北的军事法庭到有些出乎意料,可以说陆凌约当真好本事,如今才被爆出来。当初他凭一己之愿将她带来凉州,其中不乏有禁口拖延的意思吧!
若是陆凌约在官邸,说不定非尘还会就此事与他好好聊聊,但现在他久不露面,她也懒得去理会他的闲事了。堂堂一城督军,若是连做事的尾巴都受不干净,那他也就不是陆凌约了!
非尘却没想到,事情以一种奇特而诡异的方式牵扯上了她,这事闹得风风雨雨的,让她在凉州算是有大大地出了一回名。
那正是孟亦萧来过官邸的隔天,陆凌约还是没有消息,她看着天色好,就带着流莺和王和明出门逛街,逛累了就进了一家茶馆休息。
这茶馆离着小公馆不远,大概是心里惦记着被陆凌约强牵回去的那匹马,非尘逛着逛着,不自觉就围着附近转。周围都是有身份的人的宅子,还多以洋楼为主,街上的西洋店也开了不少,这家传统味的茶馆还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的。
茶馆人很多,正是喝茶的热闹时候。二楼都被坐满了,非尘一行人也只能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坐了。只是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议论陆凌约,这本来没什么,他是凉州督军,凉州人不议论他议论谁?非尘也懒得关注,但是那议论的人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说道了陆凌约的小姨子。
陆凌约的小姨子?
非尘听得有些怪异,但还没想到是谁,倒是流莺这时候一脸彩色的瞄过来,眼神还在她身上扫了又扫。非尘当即醒悟,这陆凌约的小姨子说的竟然是她!
这回她留了心,只听那人又说:“真看不出来,陆军长竟还是个一怒为红颜的!”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若是有匪徒先杀了你媳妇,还要连你小姨子都一起辱了,你也要杀个片甲不留的!”这是另一个人接话了。
先前那人想了想,笑声有些谄媚:“三爷,您说的对,不过这《凉州日报》也真敢说,也不怕陆军长恼起来——嘿嘿!”
听到这里非尘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真是傻了。《凉州日报》?她心中一动,认定是那位孟先生生的幺蛾子。
王和明看到她的脸色,在凳子上坐立难安,他小声报告了一句,然后便径直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已握了张报纸,这是那《凉州日报》!
非尘把报纸一展,便看到了那上方硕大的铅字标题——论火车案与督军府的小姨子!
再看,那下面细细的写了督军府的小姨子如何如何秀雅出众,还细细地介绍了一遍莫家与陆家多年定的婚约,更是点明了如今的陆军长如何优待这位佳人,等等,诸如此类,说白了就是一句话——陆军长之所以一怒击杀数百人导致火车案件无一人证,除了为妻报仇就是因为早已与妻妹有染!
陆凌约带着军队去了河北,这点瞒不住,但是这会竟折腾出这样的名目遮掩!
非尘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孟亦萧,他那天恶劣的笑意好像还近在眼前,说:“莫小姐,孟某人所知道的可比你心中想到多呢!”
一路逛街的路上没有在意,回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报纸早已经传遍凉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了,甚至是不经意往地上一瞧,都能看到那散落的铅字。
从茶馆出来后,流莺和王和明便一直垂头不语,只默默地跟在身后,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生怕再惹恼了前面那面色无波的人。
“你们怎么了,出来的时候不是都很高兴么,怎么这会一个个哭丧着脸?”非尘回过身来看他们,面上仍是一派悠然浅笑。
正好路过一座石拱桥,她停住步子,站在桥上,风吹起散落的发丝,背后便是一湾碧青色的池水。
越过流莺单薄的肩膀,有一辆黄包车缓缓向桥上行来,那车上坐着个姿容艳丽的时髦女子,她的视线往前方一扫又飞快地别过头去,深色间傲然蔑视。
非尘唇边的弧度越调越高,她微微转过头看向王和明,轻声叹道:“小公馆确实离这里不远吧!”
王和明有些怔愣,正要答“是”,那两黄包车却已经开过来,那车行的路线笔直,正冲着桥中间来。他反应快,急忙扯了呆愣的流莺往后退了一步。他们和非尘本是一前一后的站着,非尘靠在桥边,他们退这一步,中间就隔了一米多宽,正好是车能通过的宽度,只是两人脚下刚站稳,便听到前方水面传来一声巨响:
“噗通——”
这一声响得又急又突兀,王和明听得心中一突,果然下一秒耳边便又响起流莺的哭喊: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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