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面前是一座恢弘的府邸。刘禹生于长安,长于长安,是以知道这座府邸乃是前朝历代王爷的住所。怪不得这些东戎人如此嚣张,胆敢大街上抓人入府。
“快走——”萨兰将从回春堂抢出的药箱塞给刘禹,不耐烦地推攘着刘禹前进。
刘禹紧紧地抱住药箱,撩起下摆,跟着萨兰登上层层台阶,步入这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府邸。一路走来,这府里春意渐消,夏日的炎热已经开始在树梢上冒尖。不知哪里的鸣蝉正嗡声作响,还有池塘里的青蛙,居然在白天也吵闹不休。
且不说那假山小桥流水,刘禹在长安城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达官贵族家中的美景,可这府里当真是美轮美奂,一时竟让刘禹迷了眼。
萨兰回头瞥了一眼刘禹意乱神迷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哎,看什么看,快些走——”
刘禹摄于萨兰的威严,略低了头,咬着牙擦着汗,虽老态龙钟,也不敢松懈了脚步,紧紧跟在萨兰身后。
待走了一小会,刘禹随着萨兰来到一处被高大绿树环绕的院落,但听鸟鸣不绝,一脚踏进拱门,就看到一个身穿深蓝射箭袍,相貌不凡,气度威严之人,正手握六石弓,蹙着眉头想着什么。
“殿下,医师请来了!”萨兰笑得跟一朵狗尾巴花一样,谄媚地说道。
乌木瞅了瞅老态龙钟的刘禹。在颛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似乎医师越老,医术就越高明。是以乌木吩咐刘禹尽量找年老的医师来,这不刘禹就不幸被挑中了。
不过这几日医师请了好几个,却个个都无法判断病情,乌木对长安的医师已没什么好感。当即乌木挥挥手:“进去吧——”
萨兰用目光示意刘禹进屋。
刘禹愣了半晌,直等到萨兰踢了他一脚,刘禹才反应过来,抱着药箱独自走进屋去。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一个东戎侍女打扮的小娘子迎上来,躬身施礼道:“医师这边请——我家郎君已昏迷了好几天了,怎么叫都不醒。”
刘禹点着头朝床边走去,但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眉头紧蹙眼睛紧合,脸色煞白。
刘禹坐在侍女搬来的矮凳上,为病人搭脉。这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有病。刘禹又翻翻病人的眼睛,但见眼白部分有些泛红。
“这——”刘禹锁紧眉头,仔细想着药典中是否有此病的记载。
想了半晌,无果,刘禹叹道:“我先开副方子,拿笔墨纸砚来!”刘禹不敢断定这床上之人是否有病,但他敢断定若自己无法救醒这床上的人,那扎辫子的萨兰铁定会再踹他两脚。
与此同时,回春堂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那客人一身天蓝色棉袍,头戴斗笠,斗笠下垂有长长的面纱。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身形修长,一开口一股冷气袭来:“刘医师可在?”
因为刘禹被萨兰变相的“请走”,回春堂里的其他医师干起活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听闻这清冷的声音,刘禹的小徒弟金哥打了个激灵,眼睛一亮,停了手中捣药的活儿,喊道:“雪郎君?”
戴斗笠的郎君微微颔首,金哥凑过去,本想说两句喜庆话,却嘴巴一扁,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雪郎君,你来的不巧,我师父不在!”
戴斗笠的郎君虽然诧异,却也没开口相问刘禹去了何方,只是准备转身离去。
金哥却一抬头,伸手拉住戴斗笠郎君的胳膊,却只听金哥哎呦一声,整个人如同射出的箭般倒飞而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金哥两手破了皮,他不忙着从地上爬起来,先抬起脸惊疑不定地瞅向雪郎君,是了,他记得雪郎君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方才自己一碰到雪郎君,就被一股莫名的大力弹飞出去,感觉跟遭了雷击差不多。
雪郎君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声音里也听不出悲喜,他问道:“可好?”
金哥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儿,也不顾擦破的手掌渗出的血迹,本能地想凑过来,却尴尬地往后略退了退,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说道:“我还好!——雪郎君,我师父是被一个无赖给抓走了!”
“无赖?”雪郎君的声音一贯冰冷,听不出是否对刘禹的境况关心,金哥只能揣摩。
金哥曾听刘禹说起雪郎君身负武技,若有他的帮忙说不定能救出师父。当即金哥控诉道:“我师父年纪大了,又每日长时间坐诊,身体有些不好。今日来了一个无赖,二话不说非要我师父上门看病。”
“那无赖家里不知是谁得了病,这条街是长安城有名的悬壶街,药铺一个挨一个,那无赖前前后后已经请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可因为那些医师无法医好那无赖家里的病者,那无赖对老医师们动辄打骂,虽然不曾伤筋动骨,可医者重名声,好几个老医师都羞惭得要关门了——”金哥苦着脸,“我师父方才被那无赖抓走,也不知——”
金哥长长叹了口气。
戴斗笠的雪郎君冰冷的语气一如既往:“哪里?”
“什么?”金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雪郎君说话一向简洁,金哥每次都要思索半天才能回答上他的问话。金哥自小聪明伶俐,前后一想,试探地问道,“雪郎君是问师父被抓去了哪里?”
雪郎君点头,金哥四下看看,貌似回春堂里的大家伙都在自忙自事,便神秘地凑过来,半路又缩了回去,他怕离得太近雪静藏又无故“电击”他。
“因为好几个医师都被抓去,所以我知道师父被带去了哪里,雪郎君要去吗?”金哥眼睛亮了亮。其实说他看上了雪郎君的武技不会被萨兰揍是假,雪郎君的医术可是师父大大夸赞过的,有他在,说不定师父的招牌就不会被砸。
金哥从来没见过雪郎君的真面目,可雪郎君似乎每年都会来长安城中找师父切磋医术。当然切磋的内容他一个小徒弟就不知道了。
“带我去!”雪郎君斗笠下的声音清冷无比,不惊不喜。
金哥喜滋滋领路而去,至少有雪郎君在,师父也多了个帮手,就算打架也不怕。金哥的小算盘打得精明,却不曾发觉身后的雪郎君背负的双手略微弯了弯手指,似乎透露出主人好奇地心情。
等金哥带着雪郎君来到乌木所居住的府邸外时,恰好碰到萨兰拎着刘禹从朱红色的大门里走出来。萨兰嘴里还骂骂咧咧,而刘禹则是一脸萎靡,怀里还抱着他的宝贝药箱。
萨兰根本没看到金哥和雪郎君,冲刘禹又骂了两句,一甩手,跟扔垃圾一样将刘禹扔了出来。
金哥骇然出声,只觉得眼前一闪,等他再定睛看时,但见雪郎君双手平伸,恰好托着刘禹。金哥松了口气,师父这筋骨,哪里经得起摔一下?
刘禹吓傻了,愣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斗笠。斗笠下的面纱很厚,刘禹茫然惊怕地转动着浑浊的眼睛,半晌才颤巍巍地说道:“雪郎君?——且放老夫下来——”
雪郎君顺从的放下刘禹。
刘禹一个脚软,抱着药箱就要往一侧歪倒,幸亏金哥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己师父:“师父师父,你还好吗?——哼,你们欺人太甚。我师父也算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医师,你们不但不尊敬,居然还这般侮辱,我——我——我要上官府告你——”
“你个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四处乱飞,你去啊——你当爷爷怕你?”萨兰冷笑着,趾高气扬地瞅着他们,“医术不精就不要出来骗人了——呸呸呸,晦气,害我又被殿下骂了!”
萨兰说着就要往大门里走。
金哥大怒,松了扶着刘禹的手,就要冲上去理论。却被看守大门的几个佩刀侍卫拦下。
那几个侍卫个个身形魁梧,身配马刀,长得五大三粗十分骇人。
金哥年轻气盛,又一腔怒气被点燃,并未被侍卫们的气势所摄,卷起袖子就要往萨兰冲去。
其中一名侍卫豹眼圆睁,二话不说,一拳头就朝金哥打来。
那拳头虎虎生风,金哥这小身板若碰上了,指不定就要乌眼青上半个月。
可那气势汹汹的拳头却无故在金哥的面门处停下。无人发现一枚斜刺里飞来的铜板恰好打中出拳侍卫的穴道,将侍卫死死钉在那里。
旁侧的几个侍卫似乎发觉了不对,正想上前查探,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瞬间在场中所有侍卫身边都转了个圈,于是那几个侍卫都成了泥塑的摆设,只能瞪眼却不能动,其中也包括了萨兰。
金哥和刘禹睁大了眼,他们知晓雪郎君会武技,可这功夫也太出神入化了些吧?
医者对人体的奇经八脉和穴道最为了解,当雪郎君点完所有人的穴道后,指指金哥又指指萨兰,刘禹不知雪郎君是何意思,金哥却自发地明白了,飞快地跑到萨兰身边,给了他一脚解恨。
不等金哥再踢一脚,刘禹已上前拉住他。
刘禹心道:这孩子怎这般幼稚,能住这样宅子的外邦人,岂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有雪郎君在,还能罩住他们,若这扎辫子的东戎人小肚鸡肠记恨他们,以后没了雪郎君岂不是自讨苦吃?
所以说人老了,年纪大了,血性就少了,理智就多了。
萨兰的哑穴也被点了,所以被金哥这样一个小孩子“侮辱”,他憋红了脸也骂不出半句话里。
那雪郎君但见金哥发泄了怒气,右手一抬,一个铜板打出去,萨兰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冒出来了:“有种你等着,我家殿下绝不会饶过你——”行家一出手,萨兰就知道这戴斗笠的郎君是块难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