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严嵩七十大寿的日子,严嵩贵为朝中首辅大人,又是夷陵知府凌儒新考中进士时的恩师。所以凌儒新提前准备好一份厚礼,乘着马车,带着儿子凌云宵一起来到京城。他之所以带上凌云宵,是觉得凌云宵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平日在夷陵府里纵犬声色,为所欲为,还和江湖人士沾染了一身江湖气。他不想让儿子无所作为地混下去,就想把儿子带到京城,让儿子增长见识。
到了京城,凌儒新把儿子安置在寓所,就来到严府,递上门贴和礼品。严嵩见是凌儒新,忙把凌儒新请到客厅,让门子谢绝所有登门拜房的人,说要和凌儒新好好聊聊。严嵩的特殊优待,让凌儒新受宠若惊。
聊了几句家常,严嵩突然问凌儒新,说:“我听人说,你收藏有晋人王家的黄花梨屏风,可有此事。”
凌儒新听了严嵩的话,如五雷轰顶。他家的确有一件黄花梨屏风的传家宝,此屏风高约八尺,有八块宽约三尺的小屏风组成,这八块屏风上装有紫金合叶,能根据客厅的大小来调整位置。这块屏风以前归属王家,后来,因为王家没有了儿子,王家的女儿嫁到了凌家,便成了凌家的传世之宝。这块屏风,说它贵重,并不仅是因为它是黄花梨木所制,而是因为每一块屏风上,都有书圣王羲之根据花、草、鸟、兽等八类风物所书的一首四言诗,后来,王羲之请当时最出名的画家顾恺之根据所写的内容,作画刻在屏风上,然后请工匠精雕细琢,遂成为王家的传家宝。这件屏风,只有凌家的人知道它的底细,外人并不知道。
凌儒新明白严嵩的意思,知道严嵩是想要那件屏风。凌儒新是个识大局的人,眼下这个世道,严嵩想得到的东西,几乎没有不可能。可是让严嵩抢走传家宝,凌儒新又有些不甘心。凌儒新并不正面回答严嵩的话,而是反问严嵩说:“不知首辅大人听谁说的?”
严嵩摸摸胡子笑道:“是荆门知府谢明亮告诉我的,他说他是听你儿子所说。”
凌儒新一听,不由得暗暗骂道:“原来,是凌云宵所为。”
严嵩看出凌儒新的心思,说:“你知道,我倾慕王书圣的真迹已久,欣赏完后,自当归还于你。”
严嵩的话软硬兼施,凌儒新只好说:“既然严大人喜欢,卑职回去后,就差人把屏风运到京城,送与首辅大人。”
回到寓所,凌儒新找到凌云宵,对凌云宵说:“逆子,凌家被你害惨了,丢了祖上留下的宝贝。平时为父一直告诉你‘家有财、不露富’,说,为什么要向谢明亮泄漏黄花梨屏风的秘密?”
听了凌儒新的话,凌云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忙把泄露黄花梨屏风的前因后果向凌儒新坦白。原来,两个月前,凌云宵在夷陵城玩得百无聊赖,受一个富家公子的邀请,来到荆门游玩。在这里,他遇见了荆门知府谢明亮的公子谢家齐,这谢家齐也是个纨裤子弟,和凌云宵两个人到是一见如故。有一天,两个人喝醉酒后,谢家齐似乎要刻意斗富,把腰上佩带得玉佩拿出来向凌云宵显耀,说这块玉乃是新疆羊脂玉所雕,举世无双。
遇上凌云宵是个不服输的人,摆摆指上的翡翠戒指,说是缅甸的老坑翠料。两个纨绔子弟喝高了,从佩饰比到家产。最后,凌云宵对谢家齐嗤之以鼻,对谢家齐说:“你所有的家产田地,还比不上我家的一件黄花梨屏风,此屏风乃王羲之和顾恺之的真迹,价值连城。”
当时,谢家齐还以为凌云宵在吹牛,直到凌云宵说出黄花屏风的细节,谢家齐才将信将疑地相信。没想到,谢家齐将这事告诉了他的父亲谢明亮,谢明亮为了巴结严嵩,又告诉了严嵩。
凌儒新听了,对凌云宵说:“逆子,你知道吗?湖广巡抚即将换人,唯有谢明亮和为父能一争高下,现在,谢明亮得到这个消息,告诉严嵩,就是想陷我于危难之中。他知道黄花梨屏风是我的传家宝,如果送给了严嵩,我自是心犹不甘。但如果送给了严嵩,严嵩一定会认为是谢明亮的功劳,而我拿出来,实属迫不得已。”
听了父亲的话,凌云宵说:“父亲,那该怎么办呢?”
凌儒新说:“严嵩心狠手辣,为了全家性命,只有把屏风送给他,以换取全家平安。”
过了几天,严嵩大寿做完,凌儒新带着凌云宵去跟严嵩辞行。严嵩又聊起黄花梨屏风的事情,说只是想借来观赏几天。
凌儒新听了,忙说:“学生有意把黄花梨屏风送给严首辅,学生回去后,即刻把屏风送来。”
严嵩听了,点头称许,对凌儒新说:“儒新呀,你身体太差,这些天舟马劳顿,有人愿意代劳押送黄花梨屏风这事。”
凌儒新听了,一怔,问:“是谁?”
严嵩说:“是荆门知府谢明亮,他愿意帮你运送黄花梨屏风到京城。”
听了严嵩的话,凌儒新知道,这严嵩虽是奸臣,但书法造诣极高,对收藏碑贴极为热衷,这次,对黄花梨屏风志在必得。而且,严嵩对自己已经不信任,怕自己暗中玩花招,就把谢明亮归纳为心腹。看样子,湖广巡抚之职非谢明亮莫属。
但凌儒新没有注意到,凌云宵眼里透露出的愤怒目光。
凌儒新和谢明亮一同回到夷陵城,凌儒新本想作为主人,为谢明亮接风的,但谢明亮却一口回绝,说以要事为重。
凌儒新摇摇头,他知道,谢明亮之所以要急着把屏风送到京城,无非是想取得严嵩的信任。凌儒新把谢明亮带到安放黄花梨木屏风的房间,谢明亮一看屏风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字迹,便确定屏风上的字迹为王羲之的真迹无疑。王羲之的真迹,存世很少,而谢明亮所见过的,只不过是几手以后的摹本而已。谢明亮乃榜眼出身,现在见到真迹,自是兴奋异常,仔细摸挲着屏风上面骨干苍虬的文字,心想:“要是这组屏风是自己的,自己死而无憾。”
不过,谢明亮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让人仔细卸下紫金合叶,将八块屏风用厚绵絮仔细包裹好,抬上马车,因为黄花梨木质厚实,每块屏风厚为三寸,都超过了上千斤,谢明亮就备了两辆马车,准备轻车快马,三日内将屏风送到京城。
见谢明亮准备起程,凌儒新叫住谢明亮,对谢明亮说:“谢知府,你既收得屏风,一定要为我留下个凭证。”
谢明亮愣了一下,说:“为什么?”
凌儒新微微一笑,说:“要是兄弟运个赝品送到严首辅那里,我可担待不起。”
这下,谢明亮明白了,原来,凌儒新怕自己私吞屏风,送假的到京城,来个李代桃僵。谢明亮心里一边骂凌儒新是个老狐狸,一边亲手书上凭证一份交给凌儒新。
看着远去的马车,凌儒新不仅心痛异常,一行热泪流下,祖传的屏风就这么葬送在他的手里……
让凌儒新没有想到的是,刚过一日,谢明亮便返回夷陵府。谢明亮见了凌儒新,对凌儒新说:“我知道,屏风是你劫走的,你快还给我吧,要不然,我会去严大人那里讨个公道。”
原来,谢明亮了解严嵩的心理,严嵩知道王羲之的墨宝后,就一直想抢鲜观赏而后快。所以,谢明亮这次运送屏风,在夷陵府,他一直担心凌儒新出手段,所以保护措施非常谨慎。但一出夷陵府,到了他自己的地盘,他便以快为主,只带了五六个随从随行,想日夜兼程,把屏风尽快送到严嵩那里。因为严嵩答应过他,只要屏风送到他那里,就会马上任命他为湖广巡抚。
但没有想到,走到荆门府北面的一条僻静的驿道上时,闯出十多个手执刀枪的蒙面强盗,把他们逼停,将他们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还把人捆绑在树上,最后,赶着两辆马车离开。
凌儒新听了,心里一怔,对谢明亮说:“你丢了屏风,关我何事,反而到这里讹诈我来了!”
谢明亮见凌儒新一脸正经,只好站起身,对凌儒新说:“算你狠。”
等谢明亮走后,凌儒新让人叫来凌云宵。将所有的人都摒蔽后,凌儒新对凌云宵说:“是你指使人半道劫走了黄花梨屏风?”
凌云宵没想到父亲料事如神,只好如实道来,因为酒后乱言,他让家里失去了祖传宝贝黄花梨屏风,心里不甘心,就找到暗中结交的几个江湖朋友,商量半路劫走黄花梨屏风。他们先打算在夷陵府行劫,但怕连累到父亲,就改在荆门府内劫走了黄花梨屏风。
听了凌云宵的叙述,凌儒新说:“逆子,你害死我们全家了。上次你酒后误言,我才舍宝免灾,现在,你又半道劫走了黄花梨屏风,难道你以为严嵩老贼是那么好骗的吗?”
凌云宵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忙问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凌儒新说:“眼下,你要让你那些江湖朋友暂时隐身山林,半年后再出来现身。谢明亮丢了屏风,一定会追查两天,然后去京城严嵩那里恶人告状。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也要赶到京城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谢明亮丢了屏风,连查几天,也没查出一丝头绪,只好怏怏地来到京城,他已经想好了,决定把所有的过错嫁祸到凌儒新的头上。
没想到,谢明亮来到严嵩府,向严嵩禀告了黄花梨屏风丢失的事情,并且口口声声说,此事肯定是凌儒新指使人做得。
严嵩听了,一拍桌子,对谢明亮说:“黄花梨屏风乃是在你辖地丢失的,你怎么能怪到凌儒新的头上?”
原来,趁谢明亮在寻找黄花梨屏风的时候,凌儒新早就赶到了京城,把谢明亮写给自己的凭证交给严嵩,还把谢明亮半路丢失黄花梨屏风的事告诉给严嵩,说谢明亮准备把这件事嫁祸到自己头上,要求严嵩替自己作主。
严嵩听说黄花梨屏风给丢了,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见谢明亮还在追寻屏风,所以,就又等了几天。没想到,再见到谢明亮,谢明亮还是空手而来。还如同凌儒新所说,还把丢失责任推到凌儒新头上。
见严嵩暴怒,谢明亮只好噤声,怏怏地退出严府。
严嵩还在怒头上,就接到凌儒新有消息通告。见了面,凌儒新对严嵩说:“我得到一个消息,谢明亮最近在家里,用马车向一个秘密私宅转运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只有他本人知道,我怀疑……”
凌儒新的意思,严嵩一听就明白,谢明亮有可能将那个黄花梨屏风私吞,是呀,王羲之那举世无双的真迹,每个习文之人都渴望得到,并陪伴终身。试想唐太宗死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将王羲之的《兰亭序》陪葬。
严嵩听了,对凌儒新说:“我明天就派严世藩去调查屏风丢失的案子。”
严世藩到了荆门府境内,听从严嵩的话,首先就去查凌儒新举报得那处私宅,但让严世藩大失所望的是,就在头一天晚上,那处私宅毁于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严世藩向周围的人调查,果然证实,数天前,谢明亮拖了几车蒙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场大火,让所有的东西葬身火海。
严世藩遂逼问谢明亮,藏在私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明亮说只不过是一些私人物品,书画衣物之类。严世藩见谢明亮不肯说真话,就褫夺了谢明亮知府的职务,把谢明亮打入大牢。
严世藩又调查了几天,一无所获,当下推断,谢明亮从凌儒新那里得到屏风,想占为已有,悄悄运送到私宅收藏。没想到,后来因为调查甚紧,遂烧毁了黄花梨屏风,毁灭证据。
严世藩把这个结果回家禀告给严嵩,严嵩大怒,马上给谢明亮编了个贪污受贿的罪名,斩立决,抄家充公。
只不过,严嵩对凌儒新也有所怀疑,并没有将凌儒新升为湖广巡抚。而是从外地调来一个亲信做湖广巡抚,让他继续调查此案。那个亲信到任后,听说了许多关于黄花梨屏风的传闻,但他并不想卷入此事,而是认可了谢明亮火烧屏风的事实。
见谢明亮被处死,凌儒新总算松了口气。
最兴奋的还是凌云宵,他见父亲在乌云压城城欲摧时,巧妙出手,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化解,不禁佩服异常。只是他对这件事没有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谢明亮的事情了如指掌。
凌儒新淡淡一笑,说:“其实,事发之后,我就重金收买了谢明亮府内的一个内从,内从把谢明亮的事全告诉我了。谢明亮丢了黄花梨屏风,知道严嵩必定会惩罚他,害怕被抄了家,就把他这几年收授的金银珠宝、书画珍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所以,运送的时候,他把那些东西包裹得很严实。”
“那把火真的是他自己放的吗?”凌云宵问。
“那把火是我叫人放的,烧了那些东西,谢明亮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谢明亮非善类,屡出阴招,置我于危卵之地。而我则借严嵩之手铲除谢明亮,不仅替天下人除了一个祸害,也让天下人看清严嵩的嘴脸。”凌儒新说。
凌儒新接着对凌云宵说:“记住,黄花梨屏风已经被大火烧了,从此世上就没有这件东西。”
凌云宵点点头,所有的祸患都是因他而起,经过这件,他变得沉稳了许多。
两年后,凌儒新协助许阶扳倒严嵩。而凌儒新最后归隐乡里,从此,黄花梨屏风就像王羲之的许多墨宝一样,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