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参加同学聚会,原因很简单,我是个破罐子。这个破罐子与自暴自弃无关,是指我的身体,我有心脏病,动不动就休克。
一般让人激动的场面,我是不去的,一个破罐子,哪经得起摔打呢。
相比而言,陈兰兰比我还惨,她刚结婚就被检查出有乳腺癌,恶性。先是打针吃药,再是化疗,一头青丝掉光了,三十出头的人咋看也像小五十的大婶了。
但陈兰兰去,去了一次又一次。陈兰兰还鼓动我,一起去吧,你不知道,全班同学都多么想你,尤其是那帮男的!
我相信陈兰兰的话,念大学时我有个外号叫“林妹妹”,不知道多少男生想当宝二哥呢。
可我没给他们机会,不是我孤芳自赏,而是我心里清楚,像我这样的女人,既不能生小孩,又过不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哪个男人能忍受啊!
爱情浪漫时可以飞上天空,可一旦进入婚姻,我拿什么维系婚后的生活?找不到婚姻的落脚点,跟断线的风筝又有什么区别?
眼下我虽是只破罐,但还在井边独立着。大凡立着的人,总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这感觉可以或多或少减少我的休克次数。
陈兰兰说,这次看见罗成了,成功人士啊,小秘跟班前呼后拥着,据说资产已过了千万,同学中最有钱的莫过于他了。
是嘛,我懒洋洋地问,对罗成我一向不怎么上心,尽管念书时他追我追得眼冒金星。
不过,人家罗成也结婚了!陈兰兰似乎很为我惋惜,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谁混得不错啊?我呷了口茶问陈兰兰。
那个李超也不赖啊,副厅长呢!陈兰兰一副神往的表情。当初李超对她可有好感了,只不过陈兰兰嫌他不浪漫,整天只会扎在书堆里读啊考啊,没想到书呆子李超考出个副厅来,陈兰兰追悔莫及的模样逗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自打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后,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大喜大悲了,人活着,是第一要紧的事呢。
这样的小型聚会每年一次,陈兰兰每年都屁颠颠地去凑一次热闹。我不去,我说真要去也等我毕业二十年后的大聚会露一次面吧,只要我不死!
二十年里我的心脏病随时会要了我的命的。我在一本书上读过这样一段话,一个女人,如果想永远保持美丽的话,最好在二十五岁以前就死掉!二十五岁,我刚好大学毕业,我就是在那一年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我要让他们永远记得那个一笑一颦都透露出万种风情的林妹妹。
在毕业第十年后,我冒险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以后每年一次心脏启搏康复治疗几乎让我入不敷出,但我咬牙挺了过来。
陈兰兰已不做化疗了,她说迟早是个死,学昙花一现吧!陈兰兰美丽的秀发就又一次从头上现了出来,居然,很有一副撩人的风韵。
二十年的聚会终于到了。
我依然活着,哪怕不那么生龙活虎。我和陈兰兰一块去的,陈兰兰这朵昙花现得正灿烂呢。
很奇怪不是?
那天到场的同学居然很整齐,爱乱涂乱画的李文成了广告策划大师,在学校就哮喘的付勤勤如今成了哮喘专家,睡觉喜欢说梦话的李慧成了言情小说作家。天哪,我和陈兰兰相视一笑,全是一群社会精英。
除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外,大家都结婚生子了,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幸福美满。
春风得意的李厅呢?我问陈兰兰。
陈兰兰怔了一下,你说李超啊,进去了!
进什么?我不明白。
进牢房啊!陈兰兰撇了一下嘴,贪污巨额公款,养小情人。完了陈兰兰咬了一下牙暗自庆幸,幸亏我没看上他。
那,罗成呢,腰缠万贯的人这会正好显摆啊!我抿了一口茶继续提问。
去跟阎王显摆了!陈兰兰一歪头,做****生意不是自寻死路是啥?
我不想问下去了,站起身来,我示意大家安静,尔后举杯跟在场的同学打招呼说,真羡慕你们的成功啊,这二十年过得有滋有味,我呢,一只破罐子,万幸没碎而已。
面对我的开场白,大家一愣。陈兰兰说,错了,我最羡慕的不是他们是你!羡慕我随时发作的心脏病?我冲陈兰兰说。
不是啊,羡慕你二十年过去了,依然这么顽强地活着。陈兰兰说,要不是你做榜样,没准我坟头都长满荒草了。
这话我信,陈兰兰刚检查出乳腺癌时曾经有自杀的倾向。
这时就见一干同学围过来举杯说,要说成功,你才最有资格,二十年了,你没让生命休克!
对啊!你还成功地嫁接了我的生命!陈兰兰走上来,拥着我。我,成功!面对几十双眼睛,我一下子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