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早上跟爹争了几句,我是不会蹿上这条正在新修的公路的。
要不是在路上我还生着娘的气,我也不会躺进这家医院里。很多事撞一起,巧合不是?
千万别以为我出了车祸,我只不过是脑子里短路了而已。我的脑子经常短路,一短路我就会口吐白沫,牙关紧闭,仰面朝天倒下去。下面是刀山火海我都不会在意的,真的!
说到这儿你一定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对,我有病,是癫痫。说癫痫可能有人不明白,那我就不妨绕舌一句,我们那儿也把这病叫羊角风,如果你连羊角风都不知道,那我就得同情你了。癫痫是我住了几回医院吃了几回药才晓得的!
天热,伏天不热我的心就不会躁了,早上一身闷汗挂在身上,我说我得出去透透气了!
爹一把拽住我的自行车龙头,你有病,就在家透透气吧,我把窗户打开。
家里穷,买不起新蚊帐,就闭了窗户,点了蚊香。没装纱窗,一夜靠鸿运扇解暑,不闷才怪呢。穷是因为我生了富贵病,二十大几了还要爹娘养着。我一翻白眼说这家里只有死气,要透气得上野外!
娘的泪就下来了,如丧考妣的样子,一个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家庭,不是死气是啥?我们那儿只有死了人才哭的,娘却见天地哭!
我生娘的气了,再哭,我马上去死!大概怕我马上去死,爹不拽我车龙头了,娘也不抹眼泪了,我一抬腿,迈上了那辆****自行车出了市区。前面路上越来越热闹,车水马龙的,我知道前面在修油渣路,是市里搞村村通工程呢。我一直搞不明白,石子怎么就和沥青粘到了一起,还那么平整,那个石碾子被一辆车推来推去地跑个什么劲?脑子短路的人想不明白的事多,今天我可得弄明白了。
我把****车丢在一边,慢吞吞踱过去。我看见一座高大的炉子火苗燃得正欢,一块块沥青被投进去最后化成黑色的液体翻滚着。
熬沥青呢这是?我伸长脖子往里正瞅呢,一声暴喝炸响了,滚一边去,小心烫着了!
我马上就滚到地面上一动不动了。我这羊角风跟别人不一样,受不得刺激,这一声暴喝,一下子让我大脑短了路,本来就高温我又靠火炉那么近。
不短路也得中暑不是?
倒下去之后,我的思维还勉强运转着,似乎听见了咔嚓咔嚓声。这咔嚓声我是熟悉的,那次办残疾人证件,我被咔嚓过好几回,咔嚓过后我的傻相就出现在了一张硬纸片上,很好玩的!别看我没念过几年书,但我知道,照相这玩意儿是高科技。
从医院醒来时,我爬起来要走,护士说你不等车来接吗?车,对,我的****自行车!我急了,说车还在公路上呢!医生发话了,到底是筑路英雄,素质高,拖着病体还要上公路!
筑路英雄?我莫名其妙。护士摊开一张报纸,上面有我躺在地上的特写,很狼狈,旁边是黑体字,说是路桥公司顶炎热战酷暑,奋斗工程第一线的现场报道。
事后我才晓得,我倒下时,刚好有记者现场采访,把我误当作筑路工人了。
路桥公司也不解释,这么经典的镜头百年不遇呢!
据说上级领导狠狠地表扬了路桥公司。
我攥着报纸回家后,我爹两眼放光,跟娘一合计,狠狠宰了路桥公司一笔。路桥公司老总留了个话,以后大凡有重要工程,都希望我能现场中暑几次,当然,他们付出场费!
他们的现场经常出现在外省市的报纸上,我开始穿他们发的工作服,还穿着红马夹,只要需要,我随时都可以短路!原来,脑子短路也是一种资源,我都把这资源闲置了二十年呢!现在我爹不跟我吵嘴了,我娘也不跟我生气了,他们经常出现在一些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逢见经理模样的人就怯生生地问上一句,请问,要中暑的吗?
完了就掏出我那些中暑在工地上的照片和报道,不管人家需不需要,一股脑儿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