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书吧老板娘吓一跳,说话声一下子磕巴起来,小儿子,别动!
电话那边口气一下子不友好了,小儿子?你占谁便宜啊!
老板娘一激灵,才想起电话还搁在肩头和下巴间夹着,不是说你,说外面呢!
那边看不见这边的外面,那边只听见这边的外面又是哐啷一声响,有玻璃落地的碎响。常读书的人,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句话还是懂得的,那边就撂下一句,改日再谈吧,你那边好像出乱子了!
是出了乱子!书吧老板娘来不及挂好电话,急赶急跑出收银台,在一地碎玻璃间寻好立足点,以跟身份极不相称的敏捷蹿了出去。人没跑,在门口傻站着,一个脸色发白的男孩子,十三四岁,书龄却不短了,还是这个书吧的会员呢!
小儿子,你没事吧?老板娘眼睁睁看着玻璃门上半截在第二声哐啷一响的同时盖在了男孩的头顶,所以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孩子的头部察看伤势。
居然,没见血,还居然,连个肿包也没起!老板娘的脸色明显缓和起来。
缓和起来了就开始心疼地上的那扇碎玻璃门,它们完整地立在那儿时,价格可不便宜呢,一扇就是三四百元,三四百元,是卖多少本书的利润啊!哐啷一声就是二百元,不心疼是假的。
因为心疼,口气上就有了那么点不满,小儿子,我这门上贴那么清楚的“拉”字,你干吗要往里硬撞啊!
我没撞啊!小儿子犯了错,心里很虚,我就是推了一下。
推了一下?这扇门里面明明堵满了东西,一直是走那扇门的。小儿子,你也不是头一次来啊!老板娘围着玻璃碴转来转去,不满的口气中还夹杂了埋怨的意思。
这不是下雨吗?男孩指一指街道,我跑得急了些,没看清门和字!
你近视,小儿子?老板娘冲男孩脸上望了一眼。嗯,近视,下雨不方便,没戴!男孩红着脸,拿眼盯着在地上没处放的脚。
这可怎么办啊,小儿子,三四百元一块的门呢?老板娘正在心里盘算损失呢,老板提货回来了,进门时虽说没扎了脚,却扎出了一脸的愤怒。老板不近视,一眼就看见那个低头认罪的男孩子。
咋回事,谁闹事啊!跟着一指男孩,你砸的吗?
不是,我近视!男孩吓得后退了一步慌忙解释,不小心撞坏的!
近视?老板又凑前一步在男孩眼前近距离扫描了一下,很狐疑的眼神。
你爸不近视吧,让他来看看这一地的碎玻璃!
男孩爸是接了老板娘电话赶过来的,很巧的,真是个近视眼!近视眼的人一般都读书多,读书人嘛,讲道理,孩子犯了错,大人代过,没二话说。代过就两个字——赔钱!
老板娘是做母亲的,觉得人家孩子受了惊吓,过意不去,接了钱还送出好远,小儿子,下回来一定戴上眼镜啊!
老板不送,老板操起电话打给他装玻璃门的个体户,你装的什么破玻璃门啊,险些把我这儿的一个读者砸伤了,人家眼睛近视,就随随便便那么一推,门整个中间就裂了,上半扇砸人家头上了知道不?幸亏你那豆腐渣的门,不然出人命了你得负全部责任。告诉你,人家读者他爸是工商的,要找你麻烦呢!
个体户吓一跳,乖乖,别,千万别说是我装的啊!
老板阴阴地一笑,我说我近视,认不清门牌号了,人家才气哼哼地走了,你要知趣,连夜来给我换一换。
个体户一般都比较知趣,连夜换了,换了块结实的。老板趁他走后,用锤子在中间敲出巴掌大的裂纹来,在裂纹处贴上巴掌大的“拉”字,完了阴阴一笑,咋早没想到近视这一招呢?
老板娘不解,近视咋了?
老板一拍手,近视就容易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气啊,记住,每天把门口地板拖得滑溜溜的,让那些近视眼一滑就扑在这扇门上,这叫资源利用,那么多近视眼会员,呵呵!
老板娘说这样合适吗,我们一直靠那些近视眼小会员关照生意的!关照,关照,这条街要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我抢在这之前装潢门面干啥,不就指望多赚几个拆迁费吗?
没隔几天,又是一场雨,一个近视眼小会员砰一声把门给撞碎了,老板娘心里暗喜。赔钱,再装,再用锤子敲,再贴上大大的“拉”字。
又是三五天接连暴雨,这回近视的是个小姑娘,叮一声很轻,玻璃门照样大珠小珠落了玉盘,老板娘脸露得瑟。
夏天的雨水太多,多到持续到孩子们暑假也不曾间断。老板娘今天很高兴,不停地看表,十点的火车,儿子在省城私立中学读书,放假出去旅游了,今天回来。五个月没见呢,得跟他奶奶打个电话,弄点好吃的犒劳犒劳!
刚把电话筒夹上下巴和肩头,一个喂字没完,玻璃门哐啷响了一下。老板娘没抬头,习惯性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弹了弹,两声响呢,她在等待着,等待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
等待一般需要耐心,老板娘不需要,她等待的两声哐啷属于连锁反应。
果然,第二声哐啷很争气地响了。老板娘慢条斯理迈出去,踮着脚尖在一地碎玻璃中立住脚,背台词一样说了句,小儿子,你近视啊,没看见这么大的一个“拉”字?
门外的男孩拿手捂住头,从地上爬起来,血顺指缝往下流,妈,你才近视呢,人家拼命跟你招手都不理!老板娘一听声音立马白了脸,天哪,这回从一地碎玻璃中爬起来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儿子的一只腿走路向来有问题,一准是不小心撞到了那边玻璃门上的“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