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无聊之事,难度有生之涯!张居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是在台下听报告的时候。那时的张居风华正茂,要求进步的愿望很执着,也觉得有生之年大有可为,没时间去想那些无聊之事,或者是想了也没时间去实施。总之一句话,张居把书本一合,来了个一笑了之。
第二次看见这句话时,张居已人到中年,而且是坐在主席台上,有点光阴似箭时过境迁的意思了。
张居眼下是一个单位的班子成员了,动不动就坐主席台,偏偏讲话总结什么的又轮不上他,属于绿叶的角色。只是别的绿叶都绿得青翠欲滴,他这片绿叶呢,却被烈日烤干了水分,蔫啦吧唧得了无生气,未老先衰呢,这是!
干巴巴坐在台上,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官托,于是就常常在文件夹里装上一本杂志,在台上做出聚精会神听报告或者心领神会上级精神的样子。张居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生活目标的人,但眼下,他看不出自己为之努力的方向。
这一次,他算是真正心领神会了,啥叫无聊之事,坐在台上就是无聊,才刚四十岁的人就暮气沉沉的,难怪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回过头,张居转念再一想,就这点无聊之事,还是拜领导所赐的,不是自己想无聊就无聊得成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当家做主时,自己一定好好对着话筒冲台下大大方方无聊一回!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怎么才算无聊之举呢?张居陷入了沉思。
喝酒吟诗作对算不算无聊?应该算吧!想到这,张居兴奋地一拍巴掌。这年头,诗歌都沦落到厕所墙壁上了,赵丽华的《傻瓜灯》他可是读过的,说什么,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呵呵,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要换张居还真无聊不出口呢!
张居好歹也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即便无聊也得无聊出点品位,最好他的无聊能够开无聊之先河,辟无聊之壮举,从此后笑傲江湖。说到笑傲江湖,张居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笑傲江湖》电影中,令狐冲和自宫后的东方不败喝酒时就念过诗的,什么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一念及此,张居就摇头晃脑在台上吟哦起来。
先是一巴掌,再是张居这么一摇晃,台下的目光全聚焦过去了。局长的发言刚到一半呢,故意让局长难堪不是?
很没面子的局长把讲话稿放下来,咳嗽了一声。局长咳嗽不是喉咙眼里有什么堵上了,局长发言时一向嗓门洪亮,引经据典、畅通无阻的,咳是因为心里被堵了一下。
局长就在咳嗽后冷不丁转过脸,对张居说,张居同志是不是有话要讲?这个现象很好嘛,说明我们局机关办事讲究民主,不搞一言堂。来人,给我把话筒递给张居同志!
话筒怎么到张居面前的,张居还不清楚,他正陷在《笑傲江湖》的剧情里,与东方不败对着酒葫芦引吭高歌呢,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让你讲话呢!旁边的纪检书记踢了张居一脚。两人私交比较好,纪检书记才递了话的。
讲话,讲什么话?张居没反应过来,拿眼往台下看。
怎么想的怎么讲!纪检书记跟着一指话筒,幽默了一回,看见没,你的地盘你做主!
真就轮到自己当家做主了?张居懵懵懂懂地先是看见了话筒,眼里一下子亮光大炽,随后又听见了那句你的地盘你做主,呵呵,刚想无聊一回,居然心想事成了!众目睽睽之下,张居把话筒举到嘴边,让人感觉他正饮一杯浓香四溢的醇酒,纪检书记甚至听见了他吧嗒嘴巴的声音,好酒啊好酒!张居忽然作豪气干云状仰天长啸: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完了把手中的话筒像令狐冲那样把酒葫芦一抛,仰天大笑走下主席台,扬长而去。
局长两眼充血,骂了一句,神经病,无聊至极!
完了冲台下一挥手,脸色铁青地吼了一声,散会!
张居是走出会议室被阳光一照才猛一激灵的。会议室外,一串绿叶正探头探脑地从花盆里抬起头来。
张居手中握的那柄长剑呢?啥时变成了本杂志?杂志上有一句话很醒目地画着红线,不做无聊之事,难度有生之涯!
张居扶了扶眼镜,忽然苦笑起来,一滴泪打在绿叶上。
绿叶歪了一下,没接住,泪珠砸进了尘埃中。